诗意地栖居

教学楼外,有一株不知名的小树，花事乍开乍落，开过暮春，开过盛夏，及至西风渐起寒意浸染，犹自旖旎。花间雨

过，惹得蜂来。

不由好奇，特特去寻问芳名。哪知从一楼问遍三楼，竟无人知晓。大概都是忙人，或低眉俯首奋笔疾书，或循循教

导诲人不倦，竟都忘却身外季节流转，草木荣枯。 花有花的热闹，人自有人的忙碌。红尘俗欲，饮食男女，平日间熙熙攘攘匆匆促促，为蜗角虚名奔波忙碌，可曾有一刻的闲暇心情，为这角落里的花树驻足流连呢？或者可曾问过自己：我们所汲汲以求的物质享受、社会地位、俗世价值，

对于我们是否真的如此重要，乃至于白发犹劳？ 或者，诚如海德格尔所说的，有时候，我们当怀一份诗意在此世间栖居，问一问自己，何所为而来，何所为而去，

才不至于失了本心。

人有一勺不濡而多酒意，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想诗意地栖居在这纷繁芜杂的俗世，首先，要怀有一颗不被浊世污染的本心罢。一字不识，故而混沌未开，天真烂漫而常怀赤子之心。还是张九龄说得好：“兰叶春葳蕤，桂花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草木尚且如此，何况有着灵心慧性的人呢？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当外在名利的牵绊褪去，内在光华才能逐

渐显露，照亮诗意的人生。

要怀诗意在这俗世栖居，还当有一份体察自然感悟自然的敏锐罢。一点在遥远天际隐约闪烁的的星光，一粒停泊在温柔海边的细沙，一声在夏夜草野间传来的微弱虫唱，或者是几粒泡在清茶中浮浮沉沉的松子„„世间万物都自有其

来去，亦自有其光彩。若能细心体悟，则人生何处不得诗意？想起佛眼和尚的两句诗来：“水自竹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这份体察自然的敏锐，应得之于对世间美好的善意

关怀与安宁恬静的本然之心吧。

但诗意地栖居也并非要超然物外摆脱世情，对人世疾苦漠不关心而至于冷心冷面。很喜欢勃拉姆斯的音乐，评论家王毅曾说它与杜甫的“玉露凋伤枫树林”有相通之处。的确，那份沉郁顿挫的深情博大，那份民胞物与的隐忍悯恻，

我似乎也能在倾听中感受一二。

于是又想起那些因放逐而失意，因失意而寄情山水，因寄情山水而获得诗意的古人了。但他们又何曾为一己之解脱而忘却人间疾苦呢？柳宗元至永州，寄居龙兴寺，受尽困苦艰难，“行则膝颤，坐则髀痹”，但在写下诗意悠然的《小石潭记》的同时，亦反复与友人吐露心迹：“苟道直，虽死不可回也。”“虽万受摒弃，不更乎其内。”还有那位在政治上左右失据的苏东坡，听惯了狱吏呵斥的声音，看惯了刀笔吏罗织罪名的伎俩，依然在信中写下：“吾侪虽老且穷，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生死之际，若见仆困穷

便相怜，则与不学道者，大不相远矣„„”

这才是真正诗意的笔墨，洞彻心腑，使人肝胆俱澄澈。诗意，不仅在于山水草木，更在于人心！诗意的生活，不当向外在寻求，而应从内心出发，怀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抱一种“自反不缩，虽千万人吾往也”的气度，还有一副浩然

坦荡的赤子心肠！

而后，何所往而不诗意？

或夕阳篱落，或明月帘栊，或青山当户，或白云可庭，当此之际，或引觞独酌，或得知己二三，把臂促膝，谑语雄

谈，快心千古，则何所及而非诗意？

【点评】

2010年11月上旬，金华市教研室组织了初高中青年骨干教师现场限时“下水”作文竞赛，“诗意地栖居”是高中组的题目之一。本文从44名参赛选手所写的文章中胜出，为

“压卷”之作。

初读此文，但觉言语干净，音韵铿锵，意境古雅。 文章从教学楼外一株平常花树写起，起笔平易而又自然。作者以此自问，红尘俗欲，饮食男女，何所为而来，何所为而去，在问答间引出海德格尔“诗意地栖居”，可谓水到渠成。虽是散文格调，却是议论的章法。而此后展开丰富的联想，意象纷至沓来，意思层层追加，文章繁复而有深度。

确实，人生诗意何处不在，停云印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但作者在常人意思之外更深入一层：诗意从来就是一颗赤子之心：庄子濠上鱼乐与文天祥义尽仁至看似全不相干，却同是诗意所在。诗意从外境寻得的，终归浅薄；而越是将社稷苍生放在心里的人，

越懂得生命的可贵，越能发现生活中的诗意。

此文撇开伪诗意，直抵本真：以安宁恬静的本然之心体察自然感悟自然，以民胞物与的隐忍悯恻关心人世疾苦；诗意地栖居在俗世，需得揭去蒙在我们心上的阴翳；行道由义，

则得人生大智慧、大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