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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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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 修路 谭岩 谭岩本名谭兴国,中国作家协会 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第七至第十 届签约作家。在《芳草》《散文》《北 京文学》《天涯》《青年文学》《中国 作家》《小说选刊》等刊发表作品多 篇..散文入选《大学语文》教材及 各地中考试卷。曾获“北京文学 奖”等多项奖。出版有散文集《行 走在人间》《风吹稻花》,长篇小说 《大人们的那些事儿》《国家公敌》, 中短篇小说选《一河春水》等。 修 路 吃了早饭,伙计们拿了各自的铁锹、镐头、箩 筐,出门上工地。 刚要出门,黑包工从停在院场上的那辆皮卡 车上,拎来一袋子鼓鼓的像装满了西瓜样的东 西,朝地上一丢,听见里面哐啷地响。黑包工倒 不是说他心黑,哪个包工头儿不心黑能赚到钱? 所以黑也不是什么稀奇;也不是说他名字姓黑, 他姓秦,人称秦老大,只是他一天到晚黑着个脸, 从不让他动手。没想到最安全的活儿也出了 唬着个相,大伙儿就背地里给他取了一个绰号, 事。真是出鬼了。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大姑 还不生吃了他!这个秦老板JLkk ̄处理哪起事故 黑包工。 人一个,都给老子戴上!黑包工一把丢了 都上心都积极,如果伤的其他的人,他绝对不会 快得自己的命也不要了。送到县医 那个蛇皮袋子,一屁股塌在门旁边的椅子上,皱 开得这么快,着眉头抽着烟,仇视似的望着大伙儿,像憋着一 院,马上就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浑身是插的管子, 像只螃蟹。医生说,要观察观察,弄不好,是个植 肚子的怨气。  大伙儿围上去一看,原来西瓜样鼓着的东西 物人。怎么就没戴个安全帽?医生检查时,看见那 却是一袋子安全帽,红的,黄的,蓝的,都是崭新 一的,散着崭新的物体的香味儿。任何新鲜的没有 用过的东西都有纯洁的香味儿,都惹人喜爱。像 一把新镐,一柄新锄,一担箩筐,拿上手就浑身舒 畅,就来精神气儿。大伙儿一下围了上去,围成 了一团,选着、抢着、戴着,嘻嘻哈哈,像一群张冠 李戴的猴子。 咦,怎么没有绿色的啊? 怎么,王老二,你想戴绿帽子啊?要不要我 帮忙? ——放你娘的狗屁!你才戴绿帽子! 大伙儿在那里打闹,说笑,嘻嘻哈哈,很开 心。从前,看到别的工段上有人戴着安全帽,就 有伙计对黑包工提意见,说秦老板,我们怎么就 没有个帽子戴戴?给我们也发一个啊?戴你妈 的X!秦桂民指着那个伙计骂道。工地开工不 久,出了几起事故,不是这个伤了腿子就是那个 弄断了手指,钱还没赚到,倒亏了~大坨,这事儿 落在谁身上都心里不爽,秦桂民一天到晚脸黑得 可怕,开口就是骂,张嘴就是火,满嘴的脏话漫天 跑。为节约几个钱,他舍不得给大家配发安全 帽,大伙儿戴着从家里带来的草帽,有的干脆光 着头,什么也没戴,太阳大时,晒得脸上黑汗直 流。直到前不久,工地上又出了事故,一个工人 下班时,在新修的半山腰的路基上走着,突然飞 来一块石头,正中脑门,当时人就瘫了下去。那 个人就走在我的身边不到一米远,偏一点儿,那 块石头就砸在我的头上,事后想起来还流了一身 冷汗。送到镇医院说不行,治不了,又赶紧送到 县医院。秦桂民开着那辆皮卡车,像在开飞机, 差点儿把坐在货车厢里几个照顾担架的伙计颠 出车去,伙计们抓着车栏板的手都磨破了皮。 那个被砸的小民工是秦桂民大姑的儿子,读 完了高中没考上大学,又找不到事做,来跟秦桂 民锻炼锻炼的,秦桂民平时也只让他检检尺,算 算土石方,危险的事,下力的活儿,撬石头,放炮, 83 被砸的额头边还有泥土,就问。怎么安全防护意 识这么差,安全帽就没有戴一个?那位医生又上 下打量着我们几个浑身泥土,来送伤员的一群民 工,有的光着头,有的戴着草帽,就皱起了眉头, 摇摇头,又苦笑了一下,你看你们——这完全是 不应该出现的事故!大伙儿一起望着老板儿秦 桂民。秦桂民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张了张嘴, 这回却没有说出半旬脏话,只是眉头皱得倒像一 根蜷缩的那玩意儿。就自个儿掏出烟来抽。 这里不准抽烟!没看见吗?医生指着墙壁 上贴的打了一大把叉的禁烟画,训斥说。 或许是因为这个事故,把一分钱都看得比命 还金贵的秦老板儿,才舍得给大伙儿发顶安全帽 吧。 大伙儿戴上了安全帽,有的系上帽带子,有 的就这么顶在头上,像电影里打了败仗的一群游 兵散勇。一边挎着箩筐,扛着锹镐钎锤出门去上 工,一边伸出手来,你敲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当 的一声,嘻,这个安全套结实! ——哥哥,叫安全帽好不好! ——还安全套,我看是避孕套吧,哈哈。 我也挑了一顶安全帽戴上,红色的。新鲜的 红色真好看,光线一照,红得发亮,像樱桃样亮晶 晶的颜色。可不是,真像一大颗熟透了的大樱桃 哟。我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猛一嗅,还有一股说 不出来的好闻的油彩钢材味道儿。真不想戴到 工地上去,糊泥巴篷灰的。这个红色的安全帽, 小花一定喜欢。小花从小就喜欢红色,红花红朵 儿,红衣服,红鞋子,她都喜欢。她还喜欢红帽 子。那年过年,带着上街,她就站在那个卖帽子 的摊子前不肯挪步,拿着那顶红毛线帽子不肯 走。一问,乖乖,抵得两斤肉钱,也可以买得两条 鱼过年了,就强行把她手里的红帽子夺了下来。 小花是哭哭啼啼被我生拉硬扯从街上拉回家的, 拉回家时还扭头望着那个信红帽子的摊子。当 ・中篇小说 修路 然,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后来她长大了,给她 地,耕着耕着,握着犁把的手稍一用力,稍稍耕深 买她也不要。爹,给妈去买点儿药吧,看妈多难 点儿,就耕出一块人骨头,翻出一颗头骷髅。 受啊。小花把给她买过年衣服的钱又塞进了我 苏维埃,还乡团,大刀会,赤卫队,红军,白匪军, 手里。唉,想起过去的那些事儿我就鼻子发酸。 ,,都在这山山岭岭杀过人。今天 这个帽子好,小花戴上了,若要做个什么事,就是 是你杀我,明天是我杀你,这块看似安宁的地方 上山砍柴,下田割油菜割麦子的,下个点把雨也 从来就没有安宁过,打打杀杀一直到一九五。 淋不湿呢。好,真的好!嘿!怎么这么没出息? 年,才算安宁。安宁后也同样杀过人,说是清匪 小花学习这么好,年年都要挣回好几张奖状,那 反霸什么的,不过比起前几十年,要好多了,前几 半头墙都快贴满了,难道还会在这樱花湾,这山 十年,一杀就是满门抄斩,杀得鸡犬不留。 一沟沟子上山砍柴,下地干活儿?只怕也要坐办公 室哕——说来也怪,生活再苦,活儿再累,一想起 姑娘小花,就什么苦啊累的都没有了。我心里喜 滋滋的,仔仔细细地把那安全帽从里到外检查了 一遍,像欣赏什么宝贝似的。欣赏完了,这才小 心翼翼戴上头去。嘿,大小正适合,戴着也清爽, 总之,这只要是心里舒服了怎么都舒服,跟男女 间的那档子事样,只要对上眼了,心里舒服了,管 它是黑是白。戴着这顶红色的安全帽,人就像顶 着一件什么宝物,一顶皇冠,一下精神多了,就像 换了一个人。这新崭崭的安全帽我戴是可惜了, 要给小花留着,不能弄脏了。可黑包工在一旁盯 着,又不好马上取下来放到屋里去,只好暂且顶 着,到了工地再取下来挂到树枝上。心头盘算 着,扛起铁锹,脚下加快了步子,去撵上工地的伙 计们。 老冯,你等会儿! 正要去追赶前面的伙计们,黑包工叫住了 我。 你上午就不要上工地了,去找一面红旗。黑 包工指派说。 找红旗?我一愣,接着嘿嘿一笑,明知故问 地说,秦老板要红旗干什么? 黑包工两个牛卵子眼一瞪:你给老子少装 蒜! 怎么,想通了?我快活地放下了肩上的铁 锹。 大堰镇(过去叫瓦仓乡),包括我们这左家湾 (现在叫樱花湾村),过去是有名的老苏区,听老 辈儿人讲,死的人都一窖窖的,没有哪个山湾山 坡没埋人。在田里赶牛耕田,看着好好的一块 84 老辈子们讲,过去我们这里是一条通往四川 的交通要道,商户人家很多,很热闹,很繁华,一 天到晚拉货的贩卖的骡马不断,天天像在赶集。 人丁也很兴旺,沿着这一条山湾全是住的人,都 是靠河摆着的几进几出的大房子老房子,可几十 年的烧烧杀杀,一条交通要道也杀萧条了,冷清 了。不少的村子山湾都成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一 些老屋场的断墙头都长满了芭芒,过路的人还见 过里面躲着的豺狼。以前我不相信老人们的传 说,总觉得都是些糊弄小孩子的话,后来长大了 去砍柴,还有这次修公路,很多高山密林,看上去 根本不可能住人的地方,竟然还有一层层石块儿 砌得整整齐齐的梯田,砌梯田的石块又大又沉, 大的像大木柜,长的也像长条凳,那可不是凭一 两个人的力气能砌上去的。大块的石头,成片的 梯田,只能说明附近住过密集的人口。可现今, 方圆十里看不见一户人家,林荫蔽日,杂草丛生, 阴森得可怕。拨开树藤杂草,常在一处较为平坦 的坡地,看见一圈圈规模不小的已经坍塌的半截 石围墙,围墙上面已经爬满了枯藤,长出了杂 树。走在草丛里稍不注意,脚下就会被绊得~趔 趄,里面似乎有一个什么硬物,扒开杂草,却是一 个已经残破的石雕的门槛门墩,上面还雕刻着鸟 兽花草。看那屋场的规模和讲究的石雕,才知道 这长满藤树和荒草的地方,是住过大户人家的。 可是,放眼四周,除了鸟叫,再听不见任何人声, 除了那树林里的平平整整的梯田,梯田当中长的 树木,那些已经长成古木的松树栎树,还有已经 荒废的梯田旁边,一座座石砌的高大的坟茔。那 是曾经在这里进进出出上上下下的活动的先人 们。为那讲究阔大的墓碑所吸引,曾经有伙伴好 奇地扒开那些杂草,指着那些墓碑上已经模糊的 字迹,辨别着墓的主人,那些“先考”和“先妣”的 后面都排列着一排排子孙的名字,可是那些子孙 们现在何处?放眼山林,除了杂草树木,就是动 物一样低吼着的风声,松涛声。 还听老人们讲,我们的这个左家湾现在的樱 花村,在过去是很有名的,是瓦仓一带最繁华的 集镇,可是现在根本看不到曾经繁华过的影子。 零零散散的一些人家,住在这一条丝瓜一样的山 弯里,全湾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六十户。除了大花 屋,我们现在住着的这幢老屋,也看不到像样的 什么老房子。山上倒是有很多气派的像样的石 碑老坟。听老辈人讲,左家湾过去药铺、当铺、绸 改成了樱花村,鼓励家家户户发展樱桃,种樱桃 树,说什么要办樱花节,还要搞红色旅游,修复大 花屋。这事儿说起来快也做起来快,从去年下半 年,一条专门为看樱花和大花屋的旅游专线,从 镇的主公路延伸到左家湾的一条柏油路就 动工了,说的是今年年底要完工。 病了几年的老婆去世后,我就不再外出打工 了。一外出打工,深圳广州的,一年回来不到两 回,家就不成个家了,在县城读书的姑娘小花儿, 缎铺、铁匠铺、皮货铺、客店茶店是全的,毁灭性 的破坏,是在二十年代末的那次瓦仓大。起 义失败后,全湾三百多户,灭门的有三分之一,没 有灭的也大多弃家外逃。大约老辈子们说的也 不假,如今那大花屋的大门旁边,还有县文物管 理所立的一块碑,上面写着“临沮县瓦仓革 命旧址”。石碑立了好多年了,半截碑石埋在地 下,油漆已经脱了,露在地上的那一截,不知什么 时候被摩托车板车或者牛撞缺了一块,黑漆碑露 出了白石头底儿,像露着一块骨头。 那次杀的人更多,不光是杀的本地的 人,左家湾的人,瓦仓的人,茅坪的人,还有附近 三四个县的人。时瓦仓乡左家湾村,是中 心,指挥部就设在大花屋里,这个中心带动了方 圆几百里的群众,拿起长矛大刀参加的农会 会员、赤卫队员有一万多人,后来带着炮进山 来围剿的还乡团也有一万多人,先后有一 两万人,包括妇女孩子都死在这些山坡山湾里。 可惜那次没有成功,的总指挥,副 总指挥,党代表,都战死了,没有战死的也负伤后 被捉住五马分尸。九死一生逃出去的十几个人, 后来在贺龙和张国焘的手下有的已经当上团长 营长了,可后来又死在清党运动时的自己人手 里。后来就有人说,这瓦仓的风水不好,那么大 的动静,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没有一个活下来, 当上将军?如果那次成功,全国的将军县恐 怕就在临沮县了,这左家湾说不定还出了元帅 了。那次的总指挥副总指挥,比后来当了元 帅的当时还只是一个小连长的湖北老乡林彪,职 务可要高好几个档了。 这当然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一厢情愿的事 情向来都说不准;说得准的只是那次失败后 留下的阴影,至今影响到瓦仓,影响到左家湾 ——哦,现在叫樱花村。 县里搞新农村建设,要发展旅游,把左家湾 85 过年过节的就没有了着落。我就在附近找个事 做,听说哪儿有修桥补路的,就主动去问要不要 人。修这条“大樱(大堰镇至樱花村)”公路,要的 是人,所以就在黑包工手里当了个修路的民工。 修路的活儿以前也曾干过,也算是轻车熟路,可 是这一回修路情况却大不一样,修得让人胆战心 惊。倒不是说危险,是下力的活儿都危险,我说 的是,修着修着,挖着挖着,就挖出一堆白骨。那 简直是在坟头动土,在墓地修路,都是刨尸挖坟 的活儿! 先前,伙计们见挖出了尸骨,还觉得好奇,说 这坟都没见一座,土堆都没一堆,P ̄IUL来的尸 骨?而且,什么装裹的烂棺材板子都不见一块, 有时倒见一两片没烂完的篾席。挖出来的骨头, 伙计们说说笑笑,猜着是男是女,又挖一个坑,算 是给重新埋了。可是后来,那出现的尸骨越来越 多,不是一具两具,一动就是一窝!像排在土地 里的甘蔗棒子,不知里面是几十还是上百。要挖 坑重新埋,就要费功夫,这费的功夫时间,谁出 钱?大伙儿的工钱都是按挖的土石方算的。 修这一条公路,大包工头下有小包工头,小 包工头各管一支包工队,说得好听一点,叫施工 队;每个施工队又各修一段路。各个施工队进了 樱花湾都遇到了相同的情况,我们也把怎么处理 这些挖出来的尸骨的事反映给了黑包工。黑包 工两眼一瞪:管他骨头骨肉,老子只承认修路! 这修路是签订了合同,说定了工期的,误了工期, 谁负责? 我们说,那挖出来的尸骨怎么办? 怎么办?就当挖出的树根石头! 这就是说,挖出来的尸骨不必另行安埋。 说不定这是烈士哟。有熟悉瓦仓 那段历史的一位伙计说,一边用锹把那散乱的尸 骨推拢在一起。 这上面写了?说不定是烈士的保 .中篇小说 修路 安团还乡团派呢。你还弄这些玩意儿干什 水都出来了,说,我弟弟他真的说不出来话了! 么?还不快去修路——话说清楚,工钱可是你们 再一看,果然那个张着合不拢的嘴,嘴角吊 自己挣的! 着涎水的王老三,眼中不停地流泪,就是啊啊说 于是,挖出来的人骨头就树根似的四散在新 不了话。 挖的路基周围。有些骨头粗,有些骨头细,有的 大伙儿劝王老三赶紧弄到医院去看。王老 长,有的短,大伙儿坐下来歇息时,喝口水抽支 二拉着王老三去找黑包工,要算工伤,要施工队 烟,也会指着那些挖出来的骨头说,哪是男男女 承担医药费。黑包工头一点,接着脑袋一摇,像 女,哪是老老少少。才挖出来的骨头是雪白的, 画了个问号,伸长脖子说:呵,稀奇了哟,老子才 干干净净的,可隔不了半天,那些骨头就变黄了, 听说!又不是伤了胳膊断了腿,自己玩死人的脑 变脏了。那些挖出来的散在地上的头骷髅,除了 大小不一,其他全是一个样子,瞪着两个眼窟窿 望着这个世界,望着我们这些修路工,龇牙咧齿。 开始的时候,大伙儿对那些白骨、骷髅还心 有余悸,掀撮那些尸骨时,尸骨碰着铁锹响,心也 揪着,拿着锹的手也在抖动。可时间一长也无所 谓了。有时就坐在那些尸骨中歇息,抽烟喝水, 一个个全是旁若无物似的。放工时,也有伙计看 不过眼,见那些骷髅龇牙咧齿瞪着自己,像是死 不瞑目的样儿,就端两锹泥土,撒上去,算是盖住 了骨头,再让他们入土为安。可是一场雨后,那 些本就盖得薄薄的泥土冲走了,又露出狰狞的白 骨。 伙计当中有一个叫王老三的,是王老二的弟 弟,对那些尸骨仿佛有特别爱好。坐在地上抽烟 的时候,捡起一块土块,砸着他对面不远处的一 个骷髅,说,怎么,你也想抽烟?然后他站起来走 过去,解开裤带,对着那骷髅尿起来,边扭着屁股 边哈哈大笑。 王老三!你在干什么!王老二,你也不劝 劝!伙计中有人看不过眼,说。 王老二看着自己的弟弟也觉得好玩,咧开嘴 笑,并不去拦;王老三呢,更是得意,一边摇动着 身子尿出几个圈儿,一边说:秦老板说了,这是反 动派,法西斯!这家伙倒还懂几个文化词儿。 有时候,他还把骷髅戴在头上当钢盔,举着 钢钎当战刀:哟西哟西!八格牙鲁! 有一天早晨起来,突然听见王老二哭着喊: 你们快来看啊,我弟弟怎么了? 大伙儿正在洗脸刷牙,跑过去一看,那个王 老三张着嘴合不拢了,不停地流着口水,从嘴里 流出的口水吊在胸前,见了人指手画脚地啊啊 啊,像个哑巴。 王老二,你们这俩兄弟搞个什么鬼! 大伙儿以为受到了捉弄,可王老二急得眼睛 86 壳玩出了拐,要找我算工伤?他拿起一把锨敲了 敲旁边的石头,你问下这块石头,它说是工伤我 就算他工伤! 石头自然不能说话。王老二张了张嘴,说不 出个子丑寅卯,只好哭丧着脸把流着口水、翻着 两只白眼望人的弟弟送回了家去。 真是怪事。 可是,怪事远远不止这一件。 为了上工的方便,大伙儿路修到哪儿,就住 到哪儿,在附近找一个农户住进去,床铺不够,两 条板凳搭几块木板,就成了统铺,各人带的油腻 腻的被子一铺开,就成了各人的窝。垫套薄了, 就抽几把稻草垫上,一翻身稻草塞塞率率地响, 像压了干百条虫在吱吱地叫,不过倒也热乎,身 体好火钢硬的,也会睡得流汗。吃呢,就跟那房 老板儿搭伙,或者这一班人有一个专门烧火做饭 的,做饭的有的是伙计们当中的一个,虽然是个 大男人,但饭菜做得好,一条围裙腰中一系,倒也 像个煽匠师傅。有的烧火的是女的,这女的必是 这伙计们当中某一个人的老婆,孩子大了,或有 婆婆爷爷照顾,家里的事也丢得开,就两口子都 出来揽活儿。 当然要说的怪事不是这都出门来打工的两 口子,不是那带到工地来给伙计们烧火做饭的谁 的老婆,这到了工地时间一长,老婆跟睡在一个 屋里的一个伙计好上了,最后闹得头破血流的事 儿也有。这些都与我要说的怪事无关,是与那挖 出来的人骨头有关。 就在修着修着路,挖了几回骸骨不久,怪事 就接二连三地来了。先是有人走着走着,明明是 还算平坦的一段路,突然身子一歪,像踩进了石 缝里,夹崴了脚,龇牙咧嘴一走一跛,十天半月不 见好。一个上下工地的小坑并不深,平时一米多 深的凹坑蹦上跳下的根本没有一点儿事,可在这 里,腿一下去,啪的一声,骨头就断了,像被野物 咬了一口痛得满地打滚。过了一天,同样的地 方,同是那道坎儿,那个坑,又有人不是崴了脚就 是断了腿。更有蹊跷的,那一块半坡的石头偎在 那里,偎得稳稳的,推都推不动,放炮,打钢钎,都 没有丝毫的震动,坐在坡下歇息时,抽着烟,喝着 茶,突然轰隆隆的,那一块石头飞滚而来,吓得大 伙儿爬起来就跑,个个魂飞魄散,脸色煞白地扶 着树喘半天,望着那擦身而过的石头呼啸着滚下 山崖,真像鬼使神推一般。 几乎所有的施工队都遇到了类似的事故,还 有的放炮炮不响,或者电雷管不通电,以为是哑 炮或者线断了,等人一走近,突然轰的一声,平地 冲起漫天的沙石,人被埋了进去。 后来就有人传说,这修路惊扰了埋在地下的 千万个鬼魂,是不得安宁的鬼魂在报复;也有其 他施工队的人说,在那经常崴脚或者断骨头的地 方,埋着人的尸首,是踩在了白骨上了。就有一 些工友在开工挖路前,事先拿几张黄表纸或阴 钞,在那些地方烧一烧,再作几个揖,嘴里念念有 词,意思是我们打工的伙计只是为挣一碗饭吃, 若有冲撞的地方请求原谅,烧一点儿纸钱事先祷 告,烦请各位大仙迁居避让。 有的伙计见了烧的那几刀薄薄的纸钱、冥 钱,开玩笑说,你这几张钱够吗,现在到处物价上 涨,你烧的几个钱人家还买不到一个厕所呢,小 心还是要找到你的! 有的还买来了公鸡,无师自通地在那里杀鸡 放血,说也可以辟邪气。 后来又不知从哪一个施工队开始,说辟邪最 厉害的,还是插红旗!白狗子,土匪,派的鬼 魂见了红旗会躲避三舍,而那些农会,赤卫队,起 义军和他们的家属灵魂,见了红旗也会有了归 宿,有了纪律,不会瞎跑乱撞,误伤了人,大伙儿 在坟地里施工就安全多了。这些完全是活人一 厢情愿的想法,一时在那些常出事的工地上流行 起来,山坡山湾,那条像飘带一样缠绕在群山里 的公路,隔一段就见飘着一面红旗,像荒野爆出 的一团火光,又像开出的一丛红花。每一处插红 旗的地方,不用说,都挖出了一个尸骨坑。先前 骨头散的到处都是,出了几回事故,伙计们不管 多么忙,也会主动把翻出来的尸骨重新都埋了, 好人坏人,党派,都埋在一起。 可是我们这个施工队,黑包工不信邪。 老子是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 所以,我们这个工地一不烧纸钱,二不杀公 鸡,三没有红旗插。纸钱也是拿钱买的,红旗更 是要钱,几个打工的伙计,谁愿意自己掏钱去 买?倒是有人说大伙儿权当改善伙食,买一只公 鸡到工地上来杀,煞煞邪气,可也只是嘴上说说, 大伙要改善伙食也都是从自家带的不用掏现钱 的腊肉。只是挖出来的白骨不敢再随便乱丢乱 扔,放工时多铲几锹土盖上去,心里想着你不要 找我了,我可是把你埋了的。睡觉都在祈求,祈 求那些倒霉的事儿,伤筋伤骨的事儿千万莫找上 身来,好平平安安地修完这段路,拿上几个工钱 平平安安地回家。 见别人又烧纸,又插红旗的,大伙儿都只有 羡慕的份儿。隔了几座山,望着另外一个兄弟施 工队的工地上飘扬的红旗,都说,希望那面红旗 也能保佑我们这边的兄弟们。出了事故后,大伙 儿都心惊胆战,不敢再胡乱开着玩笑,小心翼翼 地打钎锺、撬石头,走路也都望着脚下蹑手蹑脚, 担心踩着了尸骨,惊醒了沉睡在地下的鬼魂,怕 惹得它们一不高兴,冲出来报复。 于是那平时玩笑开得哈哈响的工地,接连几 天变得很沉闷,大伙儿都闷着头干活儿,打钎锺, 撬石头,撮土碴,砌路坎,说话也不再大呼小叫, 怕惊动了谁的睡眠,只听一片钢钎锤子的叮当 声。 哎哟!扶钢钎的王老二突然一声怪叫,扔了 手中的钢钎。 怎么了?大伙忙停下手中的活儿扭头望。 铁锤砸到手了! 要不要紧? 肖锤子,你怎么在打锤? 扶着钢钎的王老二恼怒地说。还好,王老二 的手只擦破点儿皮。 那天,黑包工来验收工地时,大伙儿纷纷给 他提意见,要把工地“祭一祭”,免得出灾祸,一边 向他介绍别的施工队烧纸钱,杀公鸡,插红旗的 办法。黑包工听了,脑壳一扬,说,老子活人都不 怕,还怕死人! 事过没有两天,他的侄子就被飞来的石头打 成了植物人。 那一天,送他昏迷不醒的侄子到了县医院, ——87 ■豳 _■盈圈。 小说・ 事!我答应了镇里的,今天上午县里来检查,我 们工段上也要有旗子飘!什么?——你脑子进 水了怎么的,来不及去买,还来不及去借啊? 呵,也是!你看我这个木脑壳!我拍了一下 自己的额头,却砰的一声打在头上戴的那个新安 全帽上,赶紧取下来看打坏了没有。还好,就是 在医生进行检查的时候,我们几个在f-IJ'F走廊里 等,黑包工走过来,递了一支香烟给我。 老冯,你说这真的有鬼气? 在这拨修路的伙计们当中,就我是本地人, 修路的很多事情牵涉到地方,都是黑包工找我去 转个弯,把事情摆平,所以在这些修路工中,他算 是把我当回事儿的。 我说,不知道。 你见过鬼没? 我说,没有。 我也没有。他说,神情有些黯然。自打从医 生嘴里得知,他的侄子可能要成一辈子的植物人 时,他一下就萎了,也不再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副 老子天下第一的横蛮样儿了。 他侄子躺进医院没有几天,他就给大伙儿买 了安全帽,叮嘱大家都要戴上,注意安全,这家伙 这回是怕了,他不是怕鬼,是怕掏钱。挂面红旗 有益无害,也算是病急乱投医。 gill 黑包工说,他本来是记着买红旗的事儿的, 可送他大姑去医院看他那死尸样的侄子,一哭一 闹的,把他也搞昏了头,直到到了工地,下了车, 才想起一件大事没办。 怎么非要今天挂上去?过一天不,777难道 秦老板是请人看了日期?我问道。 我知道,乡下动土上梁什么的大事儿,都会 请人看个日期,以求灵验吉庆。 看个鬼!是他们镇里要求的。县里上午要 来检查。 哦,是要挂给检查组看的。——可这不对 呀,如果对领导说,这挂红旗是要辟邪的,那怎么 行?难道领导也—— 听了我的疑虑,秦老板苦笑着说,他们才不 会这样跟领导汇报!现在的干部鬼板眼多,他们 说的是另一套,是造场面,壮声势,表明建设工地 红旗飘扬,人山人海,领导精神落实得好,工作开 展得有声有色,要争表扬的——算了,我不给你 说了,说了你也不懂。秦老大说着,掏出了一串 钥匙,要去开他那辆皮卡出村去。 等会儿!秦老板,您说十点就要挂起来—— 这说起面就是粑粑的,我到哪儿去找? 我管你到哪儿去找!请到你了就是你的 88 刚才拿箩筐时,手上沾了泥土,沾了几个黑指印 在那个新帽子上。赶紧用袖子揩了,噗!我又吐 了点儿涎水,再用袖子把那点JLi!iil迹也揩干净 了。帽子又锃亮锃亮的,红红儿的,像红透了的 大樱桃,一看上去就喜庆。 今天算走运了,揽上这么个轻松差事,可以 玩玩打打地玩半天,不用累得吐血了。这几天撬 几个大石头,一天下来,手酸腿软,手酸软得捏双 筷子都握不拢。 我知道,这秦老板儿分派我这个活儿,并非 因为与他沾亲带故,是因为我是本地人,去借东 西熟悉——唉,人家当老板儿的,就是老板儿,知 道怎么用人。我之所以敢于揽下这活儿,敢在他 面前打包票,一呢,村里有面红旗,我父亲当过支 部委员,去世时,是我亲自把那面折叠得整整齐 齐的保存在我们家的党旗送还给村里的;二呢, 即便村里借不到,我还有第二条路——想到这 里,我四处望了一眼,f-IJ'l,的民工早走远了,上工 地了,哄的一声,秦老大那辆旧皮卡,屁股下冒一 阵烟,也吓得鸡飞狗跳地开出村去了。看见没人 了,一只母鸡从院flJ'l"挨挨擦擦地走进来,蓬松 着羽毛,嘴里似在自言自语似的咯咯咯着,仿佛 在埋怨这人多嘴杂不得安宁。贴着天井的院墙, 鸡走了进来,接着赶紧跑几步,一跳,跳上了天井 屋角的鸡窝,蹲了下去,安静了。春天了,母鸡要 偎窝,要孵小鸡。一只麻雀立在天井院墙头上, 时时叫一声。大院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厨房里叮 叮当当的声音,知道那女人还在洗碗。我悄悄一 步跨了过去。 公路往前修,黑包工的施工队指挥部、大伙 儿的“宿舍”也往前移。不知什么时候,跟我同住 在大花屋院里的跛子向先进,就跟黑包工牵上了 线。 听说大花屋还很宽敞?向先进的老婆还会 做饭?有一天,黑包工问我。 说实话,开始一听施工队要住向先进的屋我 心里很不舒服。我也住那大花屋,也空着好几间 房子,怎么就没想到我?哦,遇到什么麻烦的事 儿倒想起我冯正林了!可再转念一想,想到向先 进的老婆望忠菊,想到望忠菊那两只大奶,突然 气就消了,就赞同了,说,可以啊,就住向先进的 屋!又宽敞又干净,她老婆的厨艺也好,还是村 里的煽匠师傅。 跨进厨房的时候,望忠菊正弯着腰,在那口 大瓦盆里清洗着碗。本来两个乳房就大,这一弯 腰,一垂着,丽只乳房就更大了,像两只大白冬 瓜。一想到软乎乎的肉冬瓜的好处,我不由得就 更多了,但仍然是不敢丝毫地放开胆子。吃着这 女人端来的饭,端来的菜,喝着她送来的水,伙计 们的眼光可以像铲子在那身上铲,像压路机在上 面压,可以嘻嘻哈哈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可我 只能望着桌子,望着天井,望着这工地,吃着饭, 喝着水,偷偷望她的目光也是像烫着了一样,一 触即闪。我是怕伙计们看见了我山崩海啸的内 心。可那些家伙们还是瞧出点什么苗头儿来了。 冯哥儿,你跟这娘-fi'1)L有一腿吧?伙计们挤 喉咙冒火,干咽两口,顺手将手中拎着的那顶红 色安全帽,轻轻放在地上的一个篓子里,从后面 一下抱住了她。 老婆死了以后,她是我接触的第一个女人, 也是唯一的女人。早先那几年,也上过街,进过 城,钻过人们所说的那些发廊,可到了关键时候, 总迈不出最后那一步。大哥,我今儿一天生意都 没有开张,你给我开个张吧。那些眉眼描得像大 花猫,身上经经条条穿得袒胸露乳的发廊妹子, 给我三下两下洗完了头,转到前面来,一条白生 生的大腿骑到了我的身上。不止一次的,路上下 了决心,拼它三十斤糠,也要体验一回的,可雄赳 赳气昂昂跨进发廊,一见这些IL,J,花大不了多少 的女娃子,全身就软了,没有任何感觉了。接下 来是耳朵发烧,脸上发烫,真像做了什么见不得 人的事的,只想逃。那是一种乱伦的感觉,更害 怕有一天被小花知道。去找找那些年纪大的呢, 会怎么样?是不是好些?还没有来得及去实践, 就和向先进的老婆忠菊儿好上了。 正在一心一意洗碗的女人,被我突然从后面 一抱,吓得身子一硬。惊恐地扭过脸来,见是我, 僵硬的身子软下来,伸手就拧了我一下,小声说: 像个鬼,一点儿声音都没得! 这事儿还能有声音啊?我厚着脸皮说,两只 手早伸了过去迫不及待乱动起来。 怕有人! 忠菊儿两眼紧张地望着fGJ'b,说。 没有,都走了——我一把把她转过身来,一 面啃西瓜样地在她脸上乱啃起来。 虽然同住一个院子,隔着一个天井,想见也 不是那么方便。夜里想了,也只能爬起身,隔着 天井,披着衣服朝天井那头忠菊睡的窗子望一 眼。到了白天,那是望都不敢多望,还要装着一 本正经的样儿。施工队搬进大花屋,我自然是住 自己的屋,可请望忠菊烧火做饭,接触的机会是 89 一 …。。 眉弄眼。 放你的狗屁!不要乱说! 的确,这事儿要使翻了船可不是好玩的。所 以,虽然两人都有心,也都忍着,平时在人面前话 都不多说一句,玩笑更不敢开,只有确定万无一 失时,才偶尔在一起。可是后来,我们都觉得这 不好,不是个长法,就决定不再在一起。有些事 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也不是想断就一下断得 了的。 看来这女人也跟我一样,也是想断容易做起 来难。她不止一次对我发誓,再不这样了,可当 她确信没有人了,安全了,就不管不顾地凑上来 狠狠吸我的嘴,咬我的胸口,都被她咬痛了。这 女人,有时候比男人还投入,还胆儿大。我俩浑 身都像着了火,当我还想得寸进尺的时候,我的 手被她攥住了。 不要—— 女人喘着粗气,火苗一般喷在我耳边。我 ——那个来了—— 呵,真扫兴。我掀开她的衣服,在那白嘟嘟 的冬瓜上一边亲了几下。 我也很想你——女人紧捏着我的手说。 见她一脸内疚的样子,再猴急下去就不是人 了。我拉下她的衣服,盖住了两个冬瓜。她的衣 服上有一股油烟味儿,身体也是热烘烘的沾杂着 柴米油盐味儿。乡下的女人一年四季都是这味 道儿。她还不戴乳罩。我问她为什么不戴乳罩, 村里好多女人都戴,我老婆死前也戴,忠菊儿说, 一是太大,不好买,二是她男人向先进不让她戴。 为什么不让?难道喜欢让别的男人看?我 听了非常奇怪。别的男人都喜欢把自己的老婆 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别人看了什么占便宜。还 有愿意让别人看的? 他才不是!忠菊突然愤懑地说。 那为什么? ・中篇小说 修路 忠菊低下头去,不再愿意多说,我也不好再 个地地道道的烈士户。曾经听说过,陈老头儿的 问。 家人都死在那次中。他这是让陈远 你刚才说让我静 借什么? 大钉几个木盒子,去收殓修路挖出来的骸骨的。 哦,是红旗! 大爷爷,您老有什么事儿就只管开口啊,只 我想起正事儿来。我本来是想到村里去借 要我帮得上的!陈老头儿是这大花屋里年岁最 的,走了几步又一想,上午就是找旗子挂旗子的 大的人,脾气也好,又是烈属,我们就跟着陈远大 事儿,有的是时间,不如找个机会见见忠菊,这就 称呼他,也是恭敬的意思。 又走了回来。望忠菊的弟弟望汗青,现在是那村 陈远大一边把木板架到天井里的木马上,一 小学的校长。 边开着玩笑说,人家都上工了,你还在这屋里磨 正搂搂抱抱地说着,突然听见厨房外天井啪 洋工——是不是我那内老表给你做了什么好吃 的一声,吓得我们两个一下弹开来。 的,你在吃独食啊? 不好!是她男人向先进回来了? 他的老婆望春花和望忠菊是一个地方的人, 都姓望,是个远房亲戚。 五 我立刻说道:吃什么独食!我是找她,请她 给她那当校长的兄弟说说,给工地借红旗的。 忙几步跨出门来,隔了一进天井,见是住在 红旗?你们要红旗干什么?那秦老板不是 大院里的木匠陈远大和陈老头儿,在掀着一堆木 不信邪的么? 板,我松了一口气。 我看时间不早了,忙说:不日白了,忙你们 我回头望着厨房里,向同样吓得一脸紧张, 的,我走了。我掏出手机摁亮了看了一眼,又接 身子靠在了灶台上,捂着胸口喘气的望忠菊挤了 着对陈远大说,你回家还要待几天吧,哪天我们 挤眼,使了一个脸色,让她放心,然后故意大声 坐下来喝一杯—— 说,那麻烦你跟望校长说一声,我这就去借了! 好啊!陈远大高兴地说,他望见我手中的安 提着安全帽,我走过厢房,来到了正在啪啪 全帽,说,怎么,才买了一个新头盔? 地掀着木板的陈老头儿的天井,问陈老头儿这是 我说,是安全帽。你看,我这帽子很好看 要做什么家具。 吧?我举了举手中的那个红色安全帽,炫耀地 快死的人了,还用得着打个什么家具哟,是 说。 钉两个木盒子。 他望了一眼,笑着说,那是,红帽儿总比绿帽 见我一脸疑惑,陈木匠解释说,他大爷爷是 儿好! 要钉几口简易棺材,去装修路挖出来的尸骨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盯望着他,想从那嬉笑着 陈木匠过世的爷爷是陈老头儿的弟弟,所以 的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 他这样称呼陈老头儿。 什么秘密。 装尸骨?那是您老的——亲人? 红色的喜庆嘛,你看那过年大门上贴的对 陈老头儿点了点头,问: 联,哪个是绿的?陈远大指了指门框上的对联, 你们什么时候会修到鹰嘴崖? 仍然笑着说。 我说按现在的进度,顶多不过三天。 我回头望了望天井大厅门槛上贴的已经发 陈木匠宽慰他大爷爷说,三口简易棺材,又 黄的对联,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也笑起来,你是说 不上漆,就几块木板子,一天下料子,一天装订, 我这门面还好? 不会误事的。 红光满面! 陈老头儿有些埋怨我说,正林,你也不早跟 说笑了几句,想到还要办的事儿,赶紧走出 我说,你们修路是要过鹰嘴崖的,让我临时抱佛 大花屋去。 一脚。 大爷爷,我也不知道,这修路是要过您老说 的那地儿的啊。我说。 在樱花村,在这大花屋里,这陈老头儿可是 .j一 /\ 出了大花屋的大门,心里还在打鼓。与忠菊 90 . nac。。cn。。 的事儿,莫非这木匠发现什么了?听他阴阳怪 气,话里带话的样儿,好像真的亲眼见着了什么。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实在是没有料到事 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望忠菊小向先进好几岁,刚嫁到这大院里来 的时候,还像是个学生。后来才知道,她真的还 是个学生,与向先进结婚那一年,她刚高中毕 业。论长相,论人品,两个真不般配;一个阴险狡 猾,整天不知在盘算什么主意,两只小眼睛一眨, 人,也抬不起头,结婚以后,任凭向先进打骂,从 不敢回家对娘家人说。有时实在心里憋得苦,一 人躲到田里菜园里哭,我就看见了好几回。 我的责任田跟他们的挨着,隔着一块田埂。 每次到田里做事,看见他们两口子一起去得少, 望忠菊一个人在田里干活儿的时候多,栽秧,锄 草,割谷,割油菜,搬苞谷,多半是那一个孤单的 身影。向先进觉得自己是干大事儿的人,是应该 当干部拿工资的,下力的活儿,使力气的体力活 就不知又会蹦出什么歪点子;一个却忠厚善良, 透明得如河沟里的水,清清澈澈,一望到底,决不 会担心上什么当受什么骗。向先进就像一条野 狗,整天游手好闲,甚事不做,做也只是指指手画 画脚的事儿,行为做派比干部还干部,替这个出 主意,帮那个想办法,好像这世上就只有他最能 耐,无非是骗个好吃好喝,喝得醉醺醺回来,还要 骂老婆。望忠菊像一头牛,从来不言不语,任劳 任怨忙完了家里忙田里,对男人回家来的打和 骂,也只是以泪洗面,好像也从不知道怎么还嘴, 怎么吵架。向先进张嘴闭嘴,骂老婆是丧门星, 毁了他的前途。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后 来才搞清,那年向先进在公社的中学当临时工, 就被当大队的女高中生的爹到公社告了一 状,不仅没有转成正式工,还从镇中学转回到大 队的中心小学来,老老实实地把搞大了肚子的女 中学生娶进了门,这才保住了临时工民办教师的 饭碗。这事说起来,是他向先进混账,把人家学 生搞了又想扔掉,论说可以判他的刑,让他去坐 牢,定他的强奸罪,可人家不仅没告他,还把黄花 大闺女许给了他,陪上了丰厚的嫁妆,可是他向 先进却不领情,认为是望忠菊一家坏了他的锦绣 前程,一不如意,就拿着老婆出气。 望忠菊只有咬碎牙往肚里咽。她后来告诉 我,说那时人小还不懂事,经不住这个家伙假惺 惺的关怀,几句迷魂汤就相信了他。有一次感目 了,向老师——那时学校打杂的扫地的连同这敲 钟打铃的都称老师,下了晚自习,让她去他寝室 喝感冒药,喝热水,没想到一进这向老师的寝室, 倒的一杯热水还没喝两口,几颗感冒药还捏在手 中,就被向老师按到了床上。事后,他一边系着 皮带,一边对嘤嘤低泣的高中生说,不准说出去, 说出去谁也讨不到好。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 次,第三次,结果就出了问题。在学校还没毕业, 就出了这个丑事,望忠菊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家 91 儿,不仅瞧不起,更不屑于做,可生就了一个劳动 命,实在逼得没办法,就象征性地去动下手,算是 个示范,还没有一支烟的工夫,就跳上田来不是 说渴了就是饿了,拍拍手,拍拍灰,扇着草帽回了 家,剩下的全交给女人。我老婆在世时,看不过 眼,就跟我说,忠菊看着也可怜,你有时间就去帮 下她吧。我开玩笑说,你不怕我起什么歪心思? 我老婆说,光天化日的,你能起什么歪心 思?——你也不是那种人。还是我老婆最了解 我,唉,可惜没福气过到老。我田里忙得差不多 了,看看天色已晚,望忠菊还一个人在那块田里 忙,我就拿着镰刀跨进她的田去,帮忙给她割几 厢麦子,割几厢油菜,或是提着锄头去帮忙锄几 厢苞谷草。遇到什么使力的事儿,拖板车,杀钎 担,只要我看见,也把手里的家什一丢,忙去帮下 忙。我老婆在时是这样,老婆不在了,也是这样, 不管老婆在还是不在,去帮她的忙,真的是没任 何想法,跟老婆说的一样,只是觉得这女人可怜, 何况还都住一个大院里,一个大门进出,低头不 见抬头见,帮个忙是应该的。后来我那老婆不在 了,这忠菊主动跟我说,大哥这嫂子不在了,有什 么补啊缝的,就开个口,我针线没有嫂子的好,可 总比你们男人家强。话虽然这样说,衣服破了, 扣子掉了,都是我自己捉龙捉虎地缝几针,后来 是姑娘小花儿大些了,放学回来让她补,从来没 麻烦过她。打心里的想法,是不能你送别人一个 南瓜,就非得要人家送你一条黄瓜,做人不是这 个搞法儿,再说也没那么难的事儿,自己能动手 的,就不好麻烦别人。有时候,在水沟里清衣服 洗鞋子的,恰好碰见了,那忠菊就会放下自己要 清要洗的一篓子衣服,要夺过我的去洗。头一 次,我不让,说我自己能洗,她的手我的手,同时 都按在一只要洗的鞋子上。鞋子的两头被一头 一只手按在水沟 边的青石板上,像在捉一条会 挣扎的鱼。水沟里的水一浪浪地漾上来,浪上我 ・中篇小说 修路 的粗糙的手,和那同样粗糙却小巧的女人的手。 我使劲扯了一下鞋,却扯不动,没想到这女人的 手这么有劲儿,抬起头一看,见忠菊正低着头,两 眼里掉下两颗泪来。我一愣,这是怎么啦?女人 的头沉得更低了,手却仍按着那只鞋:冯大哥,你 是,瞧不起我?这是从哪儿说起呢。我松了手。 忠菊擦一下眼睛,用刷子利索地洗涮起来。 从这以后,只要是在水沟的那个洗衣物的沟 遇见了,忠菊就会接过我手里的一篓子要洗要 秧母丘在一片油菜田中,油菜花开过,结了 籽儿收割完,那秧母丘的秧苗也长起来,绿油油 的一片,粮起来就可栽到田里去,油菜田又变成 稻田了。 油菜花开的时节,刚整好的秧母丘,装了一 田的水,就像一面白光光的镜子,镶嵌在那一片 黄澄澄的田野里。每家每户都有一块秧母丘,田 里都有这样一面小镜子。 别看这一块小水田,整起来却费事儿,要耕 清的,说大哥你去抽支烟,我来洗!我也就爽快 地把篓子交给她,当真掏出烟来,坐在那水沟的 堤坎上抽着,一边跟她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家 常,也没什么觉得不自然的。只是有两次,我坐 在堤上抽烟,忠菊蹲在沟 青石坎上帮我洗涮那 双鞋,她脖子领口的一颗扣子穸开了,露出 胸口的一块,又鼓又白,心想她的手跟我的手一 样,又糙又黑,怎么那地方那么嫩那么白呢,一团 雪似的自得晃眼,正随着她洗涮衣服的动作一摇 ~荡的像两个晃动的冬瓜。 望得口干舌燥,可又不甘心把眼睛放到别 处。毫无知觉的女人说,大哥,侄女是这个星期 天回来吧?她好久没吃过我的饭了,这回回来我 包一顿她爱吃的野韭菜包子。说着,抬起那双毫 无防备的眼光望我。 我支吾着,突然就觉得很不自在,像小偷一 样偷看了不应该看的东西,或者乘人之危占了别 人便宜似的,就忙把两只眼睛望到别处,望别处 的正开花的一树樱花,望一畈的油菜田,望油菜 田上的那采花的蜂子,流连的蝴蝶。她的奶子比 一般人的都大,像一块开满花的油菜地,风一吹 浪涛汹涌。那次有了沾别人便宜的不自在的感 觉后,以后跟她说话眼光就尽量不朝她下巴以下 望,可是人就是奇怪,越不朝那地方儿望,却越能 感觉到那一块浪涛汹涌的开满花的春光,在眼前 晃去荡来。 跟她有事儿是在前年的春天,房前屋后的樱 桃花开得白朴朴的,田畈里的油菜花也开得黄灿 灿的,天气回暖,燕子都一行行地站在田野里的 电线上。季节已经到来,种水田的要抓紧整了秧 母丘田,好下种育秧。樱花湾就是这点好,有山 又有水,虽然是山湾,水田却并不比平地里少,一 家一户除了山林坡地,一片旱田,还有几亩水 田。那都是当家田,都不敢马虎,到了季节,都要 抢种抢收。 92 . naca。cna。 要耙,要把里面的泥土耙碎,左一道右一遍,直到 把泥土耙得像面像沙,过得了筛眼儿,又松又软, 灌进了水泡成嫩豆腐似的,下到里面的谷种才肯 长,分蘖快,长出的秧苗像密密麻麻的绿色的钢 针。秧母丘整不好,就是死面一块,生的秧苗像 癞子头上的头发,东一块西一块,没了秧苗,这一 季就要打水泡了。 耕田拉耙的事儿,向先进向来是不干的,他 不喜欢这些又脏又累的劳动,他爱那些体面又整 洁的活儿,帮人说合,打官司,贩个古董,总之都 是高人一等的脑力劳动,何况后来他说自己腿脚 受过伤,站不了耙也站不了犁。望忠菊再能干, 这些也不是女人干的,就只有请人。有时是请拖 拉机,机耕,有时,借了那陈老头儿的牛,请人 耕。自然,我给他们静 也不在少,那一年,又是 我帮 给他们耕田,整秧母丘。 那年是借的陈老头儿的牛。现在,喂牛的不 多了,耕田拉耙都时兴拖拉机,喂牛的都把牛卖 了,全村扳着指头儿算起来,也不过三四头牛 了。原来却是大几十头的,一出村黑压压一片, 现在的耕牛都成稀罕物了。机耕虽然人轻松了, 可是那整出来的田却粗糙,一坨坨一圪±达的,种 子都撒不均匀,没法儿比用牛、用人工弄出来的 精细,秧的长势自然也大不一样,更不用说长成 后的产量。 田刚整好,撮了引绳,刚放进水,忠菊就送中 饭来了。她本是要讲客气,让我回屋里吃的,可 为了节省时间,下午还要整我自己的那块田,她 就把中午饭送到田里来了。 她提着装饭菜的篓子,从那一片起伏的油菜 花田里走过来,远望着就像飘行在花海云雾里的 仙女。她穿着一件红袄子,就像飘在花海上的一 团彩云。由于走得热,她的衣扣解开了,敞着,那 胸前的一片花海也无了拘束,风吹油菜花一样, 波浪起伏,荡荡漾漾,荡晃得我不敢直眼。 她一路走得脸色潮红,见了我也很高兴的样 儿,看了看刚整理好的秧母丘,说我的秧田就是 整得好,整个村里怕找不出第二人。我嘴上谦 虚,心里也很高兴,也乐呵呵地说笑着。她找了 块田头的平地儿,放下篓子,招呼我去吃饭。 我就着那哗哗淌进刚整好的秧母丘田的沟渠的 水,洗净了手上脸上的泥巴,走过去,她已掀开了 搭盖在篓子上的一条毛巾,地上铺了一块塑料桌 一气围过来,四周,那油菜花倒过来,我心中的那头 着了火的发狂的野物砰的一声撞断了栅栏,扑了 出去。 我张开两臂,抱着了靠过来的女人,头倒在 那一片起伏的温暖的油菜花上。 女人先是一愣,接着浑身打摆架子似的颤抖 起来,砰的一声,她手中的酒瓶掉到了地上,颤抖 的两只手抱住了我的头。 布,摆出了四五个菜,还给我倒了一杯酒。 怎么还带了酒? 田沟里的水冷,你喝了暖和些。忠菊不由分 说,把一杯酒递给我。 人一坐下来,就被那四面的油菜花包围了。 除了刚整好的那块正哗哗灌进水的秧母丘田,放 眼都是油菜花。正午阳光很好,这春天的日光也 像一朵开在天上的花,黄灿灿的,明晃晃的,照得 人浑身暖融融的。田头只有一块小平地,正好容 纳着两三人坐着,斜着衣襟的女人就坐在离我不 远的身边,她说话扭身时,那红袄子衣襟还触到 我绾着裤子的腿上。她离得很近,又坐在我的上 风,除了油菜花的香味儿,太阳光的味道儿,一种 女人特有的香气也时时钻进我的鼻子,让人心猿 意马。忠菊拿出一双纳了一半的鞋垫纳着,一边 往常一样地跟我拉着家常,等我吃完。我嘴里嗯 嗯啊啊地回应着她,一边强迫自己不朝某个方向 望,但红袄子,那红色的田埂包围着的一块起伏 的油菜花,却在我眼前波涛汹涌。她的袄子里 面,穿的是一件跟油菜花一样的黄毛衣。 我赶紧把眼睛又扭向一边,可看到仍是四周 墙一样的油菜花,我俩好像围在了油菜花的房子 里;那油菜花做成的墙上,一双双成双成对的亲 近着的蝴蝶,像引导着人要发生什么事情。心中 迷乱着,也忘记了吃菜,一杯酒两口就喝完了,喉 咙里像蹿起一把火,把浑身都点燃了,身子发热 发烫,脸上烧起来,胸口咚咚直跳,像有一头燃着 了的什么野物在东撞西撞,要冲断栅栏从胸口跳 出来。 大哥,你吃菜啊?不要光喝寡酒——会伤胃 的啊。忠菊听我一时没有回应她的话,盯望着纳 的鞋垫的脸就抬起来,看着我手中的空杯,又望 望铺在草地的塑料布上,没怎么动的几盘菜。 不是这菜弄得不顺味吧? 忠菊放下手中的鞋垫,拿起那个酒瓶靠过来 给我倒酒。波涛汹涌的油菜花扑过来,漫天的香 93 哥…… 僵硬的身子一软,她两只胳膊一下箍紧了我 的腰。 嘭的一声,漫天的油菜花便呼啦啦燃烧起 来。 我俩都知道,这是在玩火,可是有时却忍不 住要在一起。每次在一起后,都说这是最后一次 了,可最后一次却一次又一次。我也知道,纸是 包不住火的,总会有人发现的,像今天遇到的陈 远大,那个木匠,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可知道 又怎么样,做了就做了!大不了,两人结婚!再 远走高飞!只是忠菊不这么想,她抱着我说,若 叫人知道了,我这脸往哪儿搁啊,本就名声不好 ……说着,泪水就蹭到了我的脸上。她说,以前 跟着向先进丢了脸,低头做了半辈子的人,是不 值,现在跟着你,我就是丢一百个脸也愿意,可不 能不为孩子们考虑,不能让人指着咱们后代的背 脊骨,说他们的爹妈如何如何,让孩子人前抬不 起头…… 我想起了我的姑娘花儿。我不能给她丢这 个脸。好几次,我在窗口望,想趁夜静更深,趁望 忠菊一人在家时,摸到她的房里去,可手挨着门 把儿了,要开门了,一想到姑娘花儿,想起她因为 我而眼含委屈的泪水,我又缩了回来,像根木头 一样独自倒在了自家的床上。 这事真是有些难。后来我想好了,既然没有 结果,在一起偷偷摸摸也不是长法,不偷偷摸摸 人也难得熬,像渴了水灵灵的果子就在手边,饿 了香喷喷的粑粑就在嘴边,不吃也叫人做不到, 就只有再等一年,等花儿上了大学,不用管了,我 就去打工,走得远远的,再饥再渴,拿不着也够不 着,没有了想头儿,自然就不会太难熬了吧。 跟住在这大花屋的几户人家一样,我住的房 子是老辈子土改时分得的几间房,是以前本地的 大地主的房子,听说是县里保存最好、规模最大 的明清建筑,前几年院子大门口还立了一块石 ・中篇小说 修路 碑,说是县级保护文物。现在听说又要开发成旅 游景点,搞乡村旅游,房子要征收。正好,可以弄 笔钱,给花儿去上大学,我嘛,就出去打工,天 下为家,到哪儿处哪儿,等老了,身体不行了,拿 不动锄头也扛不起锹了,就往大河里一滚。 老冯,在想什么国家大事? 正低着头走着,突然听见有人喊。一抬头, 到了村小学门口了,一见站在校门口的人,我马 上高兴地说: 一帮忙挖尸骨的,这时见两下闹起来了,也握着锄 头站在他大爷爷身后,帮着腔。开挖掘机的年轻 人望了望劝架的大伙儿,委屈地说,我也没说什 么,这个老头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说完,就熄 了马达声,坐在驾驶室里抽起烟来,等包工头来 看怎么说。 陈老头儿和陈远大也退到了棺材后面。在 等候黑包工的间歇,陈老头儿和陈远大已经开挖 起来。三口棺材在路口摆着,像是一道防线,而 望校长,正要找你! 七 路修到了鹰嘴崖,越来越难挖,土少石头多, 钢钎打得火星直冒,一天也进展不了多少。黑包 工来看了几回,也急了,请来了一台挖掘机,轰轰 隆隆开进了工地。别个工地早就有这玩意了,三 下两下,就能挖一大方,堆的土石像一幢屋。可 黑包工总是不肯请挖掘机,怕花钱,说这玩意儿 是按小时算的,干一小时就得付好多好多的费。 跟着挖掘机上了工地,准备修完那最难修的 一截路,都是乱石的雁嘴蹬。可是那天早上一上 工地,正要施展手脚的挖掘机却被迫停了下来。 要开挖的路基前,停了几口棺材。 三口白棺材两大一小,横在了挖掘机前。 陈老头儿拿着一把铁锹,站在一字儿摆开的 三口棺材前,轰隆隆的挖掘机举着钢爪,伸在他 的头上。 不准挖! 陈老头儿拿着铁锹,像拿着什么武器,威风 凛凛地说。 鹰嘴崖下的那块石头被炸开了,得到了消息 的陈老头儿,赶早请人抬上来几口棺材,说要等 清理完石头下埋着的他亲人的骸骨,才准我们施 工。他不准挖掘机挖,怕挖掘机挖断了那些骨 头,准备自己亲自动手刨。可这要等他ili!I什么 时候? 挖掘机干活儿是按时间算的,这损失谁承 担?开挖掘机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跳下车来说了 两句,就跟陈老头儿吵起来了,一个转身爬上车 就要开着挖掘机碾过去,一个挥起了铁锹直奔挖 掘机要拼命,大伙儿吓得忙两下拉住了。一边掏 出手机来给黑包工打电话。 陈远大也来了,拿着一把锄头,大概是准备 94 那侄爷孙俩像是在防线后面修工事。 一会儿,一阵马达声从山下响上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弄几口棺材拦在这 儿?秦老大一跳下皮卡车,就黑着脸说。 还没听伙计们说几旬,秦老大就不耐烦地挥 着手说:什么这啊那!修路哪里不是挖的骨头! 给我把挖掘机开过去!压死了人我负责! 那个小年轻见有人撑腰,要出先前的一口恶 气,果然就爬上挖掘机发动了马达。 看哪个敢! 陈老头儿又拿起锹,气昂昂地站在了棺材 前。 又是一点就着的剑拔弩张的场面。 秦总,秦老板,话可不能这么说啊。见事情 闹大了,我赶紧劝阻说。 正闹得一团糟,又听见一阵儿摩托车马达 声,原来不知谁跟村刘义打了电话,刘义也 骑着车赶来了。 秦老大没等村的摩托停稳,就冲着他 说,刘大,这是在你们村的地盘上,耽误了工 期,由你们村承担责任! 刘义没有理他,径直朝拿着铁锹还气得发抖 的陈老头儿走去,说大爹您消消气,有什么话跟 我说。刘义一面把老头儿拉向一边,夺下了老头 儿手里的锹,哐啷一声丢到地上,一面掏出烟来 敬,给老头儿点燃。 大爹您先消消气!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一有什么矛盾,都是这村干部上前,看着那 刘义又受气又小心的劲儿,我心想,如今的村干 部也难得当。 陈老头儿气抖抖地指着包工头儿那些人说: 你说他们像什么话?……没有以前那些人,哪有 他们的今天! 切!还当真像个老的样子了!冷眼旁 观的秦老大,吐着烟圈儿,不屑一顾地说。 刘义也有些奇怪地望着拦在路基上的几口 白棺材,问陈老头JLIIil底是怎么回事,说迁坟的 通知镇里早就发了,这里又没一座坟,弄几口白 棺材来干什么? 陈老头儿被拉到路旁,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来,抽了几口烟,才道出事情的原委: 那一年,他刚满七岁,大堰乡农民失败, 还乡团和大肆农会干部和自卫团家 属,喊着“杀人一个,赏钱五串”的口号,到处“斩 老爷子,你怎么不早说!看不出你还是个官 二代啊,要是你那当中队长的老人家不死,现在 肯定是个将军了!——林彪那时也不过才是个 连长对不对!中队长跟连长差不多吧,是不是还 要大一级? 听他这么一说,大伙儿都笑了,都兴奋地说, 如果真成功了,说不定要出多少将军,还说 不定会有元帅哟,是不是风水不好才失败 啊!村刘义也说,别看我们这是个深山偏 草除根”。陈老头的爹是农民自卫队中队长,是 军的骨干,也被列入斩草除根之列。得到了 消息的一家人连夜出逃,要逃出村,逃出还乡团 的围捕,必须翻过这鹰嘴崖,才能逃进深山老 林。正要翻过这鹰嘴崖时,被还乡团发现,追赶 不及的团丁,就在大花屋前的大院场,架起炮 轰。除了他和一个四五岁的弟弟——就是陈远 大的爷爷幸免于难外,他的婆婆、妈、三岁多的妹 妹全部死在这里,被从山顶落下的一块房子大的 红沙石压在了土坑里。现在得知修路炸开了大 石头,他这才让他的侄孙子陈远大打了三口白棺 材,来收殓的。他不准挖掘机挖,要自己动手刨, 是怕弄断了尸骨。 死都死了,现在还要让他们再成残废啊? 讲完了,陈老头儿愤愤不平地说。 大伙儿开始是抱着看热闹看稀奇的心态,带 着好玩儿的脸色,听陈老头儿讲述的。可陈老头 儿讲完,或站或坐地围在陈老头儿身边的伙计 们,再也笑不起来,场面一时很安静,只有我从村 小学借来的挂在山坡上的那面红旗,在风中发出 呼啦的招展声。 陈老头儿说的那块大石头,前天我们打眼放 炮炸成了几块,请挖掘机来就是要清理那块路基 的,现在几口白棺材拦在了那里动不了工。村书 记刘义咳嗽了一声,说: 秦总,你看这事儿…… 秦老大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里叼着 一支香烟,一只脚踩在挖掘机的轮胎上,手肘撑 在斜挎着的大腿上,大伙儿都望着陈老头儿听原 委,他却脸撇向一旁,不屑一顾的样儿。后来听 着听着,慢慢才转过脸来,和大伙儿一道认真听 起来。 听村点到他的名,大伙儿一起望过去。 秦老大从挖掘机旁走过来,一直走到了陈老头儿 的面前,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陈老头儿: 95 壤,发生的可是打响鄂西的第一,参加暴 动的农民有附近的三个县,十多万人,农民自卫 队就是好几千人…… 双方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场面。村笑着 对包工头说,秦老板,你看这个事儿—— 秦老大挥了挥手,好说好说!一切以老爷子 的大事为主。我看这样,老爷子也年纪大了,我 的工人都去帮忙,先把尸体——不,应该叫遗骸 吧,挖出来,静fc=埋了再说。这样也可以减少耽 误施工的时间。说着,他望一眼停在一旁的挖掘 机,露出一脸无奈的神情,有些悲壮地说道:就算 我也为烈士们作个贡献! 好!好!村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伙儿也 跟着拍起巴掌。 一阵风来,那山坡上的红旗卷展得更加响 亮,也像一阵鼓掌声。 正在想今天这铁公鸡怎么也破天荒地拔了 毛,一转身,铁公鸡朝我走来了。 老冯,你可要操点儿心,让伙计们手脚麻利 点儿,挖掘机可等着。 我问,大伙儿去帮陈老头儿,这半天的工钱 怎么算? 怎么算?反正不会白干!黑包工叹了一口 气:直当工地又出了一回什么事故,白掏了千把 块钱的——呸! 说着,就去开他的车下山了。 黑包工说,今天算点工,所以见西边的日头 一下山,大伙儿就在收拾工具,叩掉锨、锹上的泥 土,准备收工了。 感谢陈老头儿,那么一闹,让我们放松了一 天,不像往日黑汗八流紧张得搞一整天,搞到天 黑,也只挣得百把块钱。不过对我来说,这一天 ■团豳到_嘲‘ 小说・ 下,所有挖出来的尸骨都被重新安葬,埋了一座 高高大大的坟,立在了鹰嘴崖。 陈老头儿请人抬来的几口准备装亲人骨骸 的棺材,也一把火在新坟前烧掉了。 婆婆,妈,妹妹,实在对不住,找不到你们了, 我把方子给你们送来了,你们就自己住进去吧。 陈老头儿在燃烧的棺材前叩着头说。 大火燃烧了一两个小时,忠菊送中饭上来 时,火还在燃。 过得也不轻松。挖那些尸骨时,从地里冒出的气 味让人极不舒服。我这个人胃口浅,一闻什么异 味,胃里就像在鼓泡,在翻涌,一个嗝连一个嗝。 刨出那些骸骨时,王老二和肖锺子说,根本没闻 到什么气味,跟挖树根树蔸的没什么两样,可我 却分明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阴冷的惧怖气息。 树根怎么说都有一股清香的木质的味道儿,翻出 来的泥土也有淡淡的清新气,一种重见天日的欣 喜感。可这些骨头,那些骷髅,张着大洞小眼,龇 牙咧齿,喷着无形的阴森森的气焰,让人汗毛倒 竖,身子发紧,头皮发凉。 泥土真是神奇的东西,这些沉静的挖不到 底,取之不尽的沙粒,也能像浩荡的海洋湖水,能 洗净一切。那些骨头骨架,埋在地下几十年,竟 然越埋越干净,像漂白过的,白净净得像晃动的 人影儿一般。可这种白,白得让人极不舒服,白 得让人浑身毛孔发紧。这简直就超出了常理,洁 净得让人可怕:埋在地下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干 净,真像什么阴森森白惨惨的魂灵一样。伙计们 在挖那些尸骨的时候,我到一旁扶着一棵歪脖子 松树吐了半天,遭到肖锺子们的嘲笑,说怎么像 个娘儿们。妈的,娘儿们就娘儿们,反正那些尸 骨我不去挨,我坐到松树下,流着冷汗。不用说 脸色也煞白。掏出一支烟来点燃,手竟然似冷得 打战。以前一挖到这些东西我就是避着走的,说 好话,装香烟,让王老二肖锤子们去搞。等到他 们把那些起出来的骨骸都放到几口白棺材,或放 进挖土机挖好的大坑里了,我才去帮 培土。 半天就只帮了陈老头儿的忙,重新安葬了他 的亲人。当然重新安葬的大部分尸骨,不全是他 的亲人,死在这里的,原先那块大石头压着的,不 仅有他的亲人,还有其他人,是陈老头儿认识或 者不认识的同村人,还有他从没见过面的外乡 人,外县外省的。听村说,当时发生的那次 农民大,大,在这里打仗的,战死的,有 战士,有农民自卫军,也有派,大刀会 的,还乡团的,还有从四川开来的、军阀的 。就是说,我们埋的尸骨里除了烈士, 烈属,自己人,还有派。鹰嘴崖是个大战场, 战斗不止发生了一次,死的人不止一回,也远远 不止陈老头儿说的只有他的亲人,两三个人。刨 几下,就是树根一样的骨头,一盘盘的。最后,连 陈老头儿自己也分不清哪是哪,谁是谁了。但不 管是谁,都不能曝尸荒外,最后在老头儿的提议 96 . n。c。。cn。。 忠菊是用箩筐挑上来的,一头挑着菜,一头 挑着饭。挑着一担箩筐走时,胸前的两坨也颤抖 抖的,颤得让我口干舌燥。说来也奇怪,一见忠 菊,一望见那胸口的两个活宝,胃里不舒服的感 觉一下没有了。 当然,不能让人看出我一见忠菊就两眼放 光,我尽量不把眼睛朝忠菊那个方向望,尽量只 和伙计们扯咸话;也不能让人看见我一见忠菊就 死老鼠变成了活猫子,活蹦IL ̄JI,尽量显出像刚 才真病了一场似的,坐在松树下懒于动弹,有了 劲儿手也只是去捏那些石块,钻那些土眼。那天 陈木匠说的那些话,不知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看出了什么苗头儿。俗话说纸是包不住火的,事 情长了总会有人知道。不过,那要看是谁知道。 这事儿最好是不要传到向先进的耳朵里。我嘛, 孤家寡人一个,包不住也不怕。就是姑娘花儿知 道,我也不怕。姑娘还总劝我,让我找一个,冷热 有个人照应。可 ̄IIIJL有这么相宜的人?眼前是 个相宜的人,可人家也有个家,有一家子人。 虽然尽量不望这个相宜的人,可像有一根无 线的绳,总把两只眼睛扯过去;两耳也全是她的 声音,鼻子里也全是她的味道儿,浑身都是她那 让人舒心的感觉。 为了节省时间,中午饭都送到工地上来吃。 上山下山的,来来回回去吃个饭,再怎么快,再怎 么抓紧,也得一两个小时,做包工,就划不来。尤 其秋冬日子短,吃个中饭来,天就黑了半边了。 所以除了早饭晚饭在住屋里吃,中饭都是让忠菊 送到工地上来。 她一上来,伙计们都围上去打饭,跟忠菊开 着玩笑,哈哈连天。陈老头儿,陈木匠,还有忠菊 当校长的弟弟,等坟埋好了,棺材也燃得差不多 了,才都下山去了。候伙计们打好饭了,我才最 后一个去。打了饭,打了菜,忠菊递给我碗时,我 趁机捏了一下她的手。见伙计们都坐在那个土 坡上只顾着吃,我转过身挡住伙计的视线,一手 拿着碗筷,腾出一只手去在她身子上捏了一把。 忠菊惊得一退,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一边惊慌地 四下望,脸都红了。她是怕人发现了。平时当着 人的面,最多是像不经意地捏一下她的手,这么 光天化目的,大庭广众的,手爬上了她的身,还钻 了她的衣领,还是头一次,也难怪她惊慌。见她 怕得脸都红了,我油然而生一种隐秘的幸福感, 既快活又舒泰,故意大声开着玩笑说: 到了屋上,叫到院墙上,叫得一声赶一声,直钻人 的心。就大半夜睡不着。这春天到了,狗儿猫 儿,就知道谈个情说个爱了,可人呢,有个什么想 法还不能露出来,露出一点儿来,就得赶紧一把 掐断,生怕人看见了。 望忠菊就住在我上面的一个天井里,有时晚 上起来解手,出大门到院子外的厕所里去,就要 从我睡的屋门口过。俩人好上后,有几次,她假 装起夜上厕所,晃着个手电筒儿,人影JLN到我 怎么不给我多留点儿啊,都给他们打光了! 肖锤子那个家伙听了,远远地说,怎么没给 你留啊,好东西都留给你了,不要不凭良心! 留个鬼哟!你们都恨不得把盆底子都舔光 了! 怎么没留?留了两个又大又香的肉包子嘛! 哈哈哈,伙计们都开心地笑起来。 忠菊的脸更红了,红得像一片火烧云,一边 笑着骂道,好饭好菜还堵不住你们的狗洞!都快 点儿捅!我回去还好多事儿…… 有人笑哈哈地吃完饭,把碗丢进箩筐里,转 到那还在燃的新坟前,从冥钱和棺材燃烧的火堆 里取出一根火棍,吧吧地点起烟来。王老二不知 从哪里弄了两个洋芋丢进了那火里,这时也用棍 子拨了出来,烫得嘴里咝咝的,像摔乒乓球似的, 两只手 着丢去抛来。 下午的活儿,就是把那挖的旧坟坑填平,接 上一段路基。有挖掘机帮忙,进度就快多了。小 半天过去,原来那个坟坑就消失了,一条崭新的 路基,缠在半山的绳索一样,绕过了鹰嘴崖。 收拾工具放工的时候,我一边叩着铁锹上的 泥土,一边想着晚上的活儿。忠菊挑着箩筐下山 时,飞快地望了我一眼。那脸儿红红的,颈项下 的那一抹白花花的胸口也变得红红的。我想着 那块地方什么时候会变红,心里就腾地蹿起了火 苗。好久没在一块了,今晚不知有无下手的机 会? 九 有些东西,不看就不想,看见了,就不得不想 了。望忠菊斜襟裸怀的,上山来送了两趟饭,本 是打算不再想什么女人的我,又禁不住心猿意马 了。 晚上,不知哪儿来的猫叫了一夜,从天井叫 97 . 曲。。 门口,我就一把把她拽进门,抱进了怀。 两人最后一回在一起,还是过年前,腊月二 十四,过小年。放假回来过年的小花儿,到她姑 姑家玩去了,向先进那天在别人家吃年猪肉,喝 醉了酒,隔个天井,也能听见那鼾声打得山响。 半夜里,老鼠刚在楼板上跑,望忠菊就轻手转脚 地来了。听见脚步声到了门前,我刚拉开门,她 顺势就滚到了我怀里。滚到我怀里的身子打着 哆嗦,我小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冷的?这女人抱 着我咬了一口我的耳朵,憨,想你的! 我也激动得浑身发抖。那一夜翻天覆地,是 最难忘的一夜。头一次见这女人不管不顾的样 儿,我生怕传出什么动静,先时还忍着,后来听见 窗外起了风,吹得到处在响,也就放开了手脚。 一阵忙乎下来,窗外天井里刮着寒风,被窝里两 个身子却热气腾腾冒着热汗。望忠菊就一把掀 开了被窝。她抱着我,头搭在我的胸口说: 跟着你,才不枉做一回女人! 我喘着气,听着窗外时时还传进来的鼾声, 问: 你跟他,就—— 突然我觉得问得无聊,住了嘴,手也歉意似 的在她身上抚慰着。 这女人却浑然不觉。你说他?他根本就不 行! 不会吧?你不是被他——才跟他的吗?啊 嚏! 到底是寒冬腊月,被子掀开一会儿,我就忍 不住打了个喷嚏。忠菊忙把被子扯上来盖住,不 安地抻起头来问,不要紧吧,不会感冒吧? 没得这么娇养! 忠菊听了,这才放心地又躺下身去,一边四 下地扯着被子,给我盖严实了。 她这才说,以前,这向先进还是个男人,后来 就不行了。 —圜 ■啊圜 小说・ 不是他那时从镇中学回到村小学,还出过一 女人重新躺下去,躺在我胸口。一会儿,有 回事的吗? 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我胸口上。我一把抱紧了 隐隐地听说,向先进被忠菊当村的爹保 她。 了,从镇中学回来,仍在村小学里做民办老师,管 忠菊哽咽着说,那时,我死的心都有——现 食堂。可他贼心不改,又和一个学生出了问题, 在,我不后悔了,有了你。你是好人。我知道,我 把人家肚子搞大了。 们这么下去也不行,怎么说,你还有小花儿,我呢 忠菊说,那回还得感谢刘义他们,当然也是 也还算有个家。以后,我们就断了吧。 她那还在当村的爹又给刘义几个做了工作 这是那天忠菊离开时说的话。我也下了决 的,犯事后除了被村中心小学校开除,向先进回 心,也打算从此算了,不再在一起。可是做起来 到村里劳动,也就这么算了,不然,向先进是要坐 牢的。 ——哦,我突然想起来,难怪听说上次向先 进拦路喊冤,谁劝他都不起来,这刘义上前去只 轻轻说了几句话,如同使了咒儿似的,他就乖乖 地爬起来了。敢情是有把柄捏在刘义手里啊。 忠菊给我说完这件事儿,又把我一捏,这些 话你可不能跟外人说啊。 放心!我跟哪个去说!那他不行,是在什么 时候? 忠菊这才又说,人们只知道向先进在修水库 时,砸断了一只脚,不知道砸伤的还有男人的那 个命根子。这向先进处处要强逞能,自然不会让 人知道他那个地方也受伤了,当不了男人了。 你胆敢跟人说一句,老子一刀捅了你! 忠菊说,那时向先进就警告了她,还变态地 折磨她。说起向先进那恶狠狠的魔鬼样儿,她忍 不住就打寒战。 难怪向先进做的一些事让人觉得怪诞,原来 是落下了这种残疾。他不让自己的老婆戴胸罩, 不管什么时候,那难于伸展的性欲发作了,两只 手就扑了上来。有几次,见忠菊的身上有血梗 印,问她也不说,原来是那个变态的家伙留下的。 你在想什么?见我沉默不语,忠菊突然从我 胸口抬起头来问我。 哦,没想什么。 你是不是在笑我?笑我——也贱? 不,没有,真的没有! 我知道的,你心里肯定在瞧不起我。唉,我 也不知怎么了,怎么就跟你到了这一步。 没有,真没有瞧不起你。只是觉得你可怜, 你不应该只找这样一个男人的…… 你真这样想? 女人撑起身子,在黑暗中望着我。 我点一点头。 98  ̄FongCao cna。 真难。我知道,忠菊也在努力。白天,两人的目 光尽量不往一起碰,一碰就会像两根电线,会放 电,全身都不听使唤。在田里远远地见了,也各 走各的,要不本来是有事到田里去的,可望见了 对方在田里干活儿,另一个半路就踅回家了。晚 上,也再不见她一个人晃着一只手电筒,出天井 来去起夜,有时倒是看见窗外晃动着手电筒的光 了,一激动,心头一喜,手心里也激动得出了汗, 可接着听见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有向先进骂骂咧 咧的声音。本已经走到门口,一手拉着门把手的 我,只好颓然退了回去,一个人倒在床上,两眼望 着黑暗里的天花板,听着老鼠在楼板上跑去跑 来。 可自从向先进把修路的弄进他家里住着赚 房租,又让忠菊给大伙儿做饭赚工钱,两人就又 多了一些见面的机会,打饭的时候免不了还会有 一些亲密的动作,当然这都是外人看不见的。不 过说亲密,也就摸一摸手,两人也真的忍着什么 也没做。结果到了过年的时候,两人都忍不住 了,见了一次,可完后又都后悔,发誓是最后一 回。年后,为借红旗,那一天在厨房里抱了抱她, 掀开她的衣服在她胸口啃了两口。可后来,又后 悔地打了自己两巴掌,怎么个大男人,就说话不 算数? 那一夜,在猫儿叫春的声音里,我又躺在床 上胡思乱想。我突然一下坐起来,点燃一支香 烟,狠狠吸了两口,又伸出手去挥散了那团烟雾, 如同挥散那团胡思乱想。我努力不去想女人,只 想这搬迁的事儿。今天在山上修路,又见有几辆 车来大花屋了,听说开发商也来看了,搬出这大 花屋也是早晚的事了,现在打紧的,是要想怎么 跟村里,跟谈判,征收也好,搬迁也好,要弄 一个好价钱。花儿打来电话说,最近一次学校的 摸底考试,她得了第三名,老师说有可能上很好 的一本。跟着这读书的姑娘,也学会一些新名词 了。我一高兴,说花儿你尽管考,考到美国去读 托福,老爸我也有能力供你!可放下电话,心里 就在发虚,姑娘真的考上大学,那学费从哪儿 来?这几年满打满算,也只存了几万块钱,差得 远啊。 正坐在床头抽着烟想着心事儿,突然听见门 口有声音。我一下从被窝里跳下床,心头咚咚地 到,四十多岁了还怀个孕,平时也根本没注意这 事儿。忠菊说,原来还上过环,自从向先进修水 库放炮炸断了命根子,再加上听人说一个铁环子 老放在身体里对人不好,也没了避孕的必要,前 些年就去取了,没想到还真出事了。那天倒是半 路上碰见了她,可我又忘记了带钱。望忠菊倒是 不在乎几个钱,只是一脸愁容地告诉我说,要是 跳着: 哪个? 是我…… 我一下跳下床,赤着脚去开门,门刚拉开一 条缝,忠菊就扑了进来。 我,有了。 什么有了?我俯在她脸上,疑惑地问。 我怀孕了! 我脑壳一炸,马上一想,不对: 你那个不是来了的吗,那天在厨房洗碗 ……? 忠菊抱着我亲了一口:憨,我是骗你的,我也 是怕我自己忍不住…… 我真想生下来。忠菊躺在我身旁,黑暗中, 两个眼眸闪着光,望着我说。 我不敢望她的眼睛,心事重重地垂下眼皮, 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唬到了?放心,不会的。过一天,我就回 娘家去,打掉。 直到忠菊出了房门,我才回过神来。回过神 来的我结结实实地打了自己两嘴巴。出了这事 儿,半天,怎么就没一句人话?还算个男人吗? 人家只是觉得心头牺惶,才来跟我说的,也没指 望我怎么着,可我连安慰的话也没一句啊。 我咒骂着自己,一边想着怎么个补救的办 法。窗外瓦上的猫儿仍在叫着,叫声孤孤单单 的,踩着瓦片响,远远地走了。 -I- 还没等我采取补救的措施,忠菊就回娘家去 了。放出来的话说,娘家的老娘病了,要回去照 顾几天,给修路工们烧火做饭的事儿,也临时由 陈木匠的老婆望春花打替。 我准备了几百块钱,想给忠菊,让她打了胎 好买个什么营养营养,可是一直没有机会。没想 99 真让人知道了,还不塌了天!我恨恨地骂了一 句,,人还不如一个畜生!还不如一只 猫!有了想法有了相好,藏着掖着,怀个儿还不 敢生下来!忠菊就一笑:未必生下来你还有能力 养啊?也是,一个姑娘读书就要人的老命。 那几天,打饭的时候人多,说不上几句话。 放了工,从工地回来,不是早了就是晚了,也没有 一个合适的机会。心意还是要表达的,一叠钱捏 在手里装在身上都捏脏了,起褶了。带在身上也 不方便,那天到工地干活儿,热了脱衣服,衣服挂 到树枝上,卷的像一个硬纸板的几百块钱,竟然 从衣服荷包里掉出来了。王老二看见了掉在地 上的钱,才晓得钱掉了。王老二说,冯哥儿,你带 这么多钱干什么啊,是不是给哪个相好的呀?他 拿起那叠钱捏捏,这也太多了吧,放一炮要这么 多?放狗屁!我把钱一把夺回来,重新装进裤子 荷包,以为都像你,畜生样的到处乱钻? 要说机会,后来倒还是有一回。那一天,伙 计们吃了早饭去上工,看到忠菊在灶台快收洗好 碗筷了,我装着找上工地用的家什,有意拖拖拉 拉落在后面。忠菊看出了我有话要跟她说,也就 三下两下洗好了碗,斜背着个背篓出了自家房的 门,装着是要进菜园里去弄猪草。见她出了天 井,要进第二个天井院子时,我几步赶上去,刚准 备开口说话,手已经伸进裤子荷包摸着那装了多 日的一叠钱了,突然听见后面有响动,扭回头一 望,是向先进,他正拄着棍子,装着个残废的样 子,也准备出门,不知道又要到哪儿去招摇撞 骗。只好抽出伸进荷包里的手,说一句无关紧要 的淡话。忠菊见向先进跟在后面,望都不敢望我 一眼,眼光闪在一旁。我只好加快了脚步,走大 花屋去撵上工的伙计们。 近来,我总感觉到身后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 在监视似的,让人不安。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 还是真的像人们所说的,做贼心虚?可是我是贼 吗? 我俩是两厢情愿的,按读书人发酸的话,是 ■豳龌赶 _啊。 小说・ 旗,工地上真的是没出什么事故了。伙计们议论 说,那红旗还真管用,真避邪。有几个家伙说着, 还装模作样对着那挂在工地上的红旗敬起礼来。 伙计们刚下山,雨就下起来了,先是一小阵 儿,撒黄豆似的,接着一滴赶一滴地下了起来,像 插树杆子似的。放眼,全是闪亮的雨柱。 好在不一会儿,我那一方土石方也撮完了。 伙计们走时,留下了一把最好用的铁铣,盒子铣, 相爱的。两厢情愿,相爱的人在一起,能算是贼 么?可不是又是什么?连话都不敢说?我突然 有些浮躁,像有什么挡住了我的路似的,我狠狠 脚,把脚下的一块石子儿踢飞去,吓得路旁啄 食的鸡咯咯地飞跑去。我回头望一眼,忠菊背着 背篓已经转过了墙角,朝菜园走去了,跟出院门 来的向先进,这天却不急于出门去招摇撞骗,坐 在院大门的那个石头门槛上,像一条狗望着他老 一婆去的方向。 菜园里,陈木匠的老婆望春花已经在那里弄 菜了,堤上放着装菜的大篓子,看样子已经在接 忠菊的班了。忠菊进了菜园,两人站在田里说着 什么话。刚才忠菊说,她去田里扯几篓猪草,就 要回娘家去的。我捏一捏装在裤子衣袋里的钱, 只有等她从娘家回来再说了。 我遗憾地从菜园,从忠菊的背影上收回目光 来,一门心思去上工。我扛着铁锹,铁锹把儿上 撅着头盔,望着已经走远的伙计们,放开了脚步。 吊着的头盔一走一荡,我怕弄断了系带,又 从锹把上解了下来,用手提着。平时这头盔是舍 不得戴的,也极少戴着上工地,怕弄坏了弄脏了, 给花儿她不要了。今天说是县里哪个部门要来 检查安全,黑包工特意嘱咐要人人戴安全帽。不 然,扣二十块钱!黑包工说。 不知是心情烦躁,还是天气燥热,今天感觉 一出门,一上工地就不顺畅。先是将锹把挖断 了,后来,挖到一块石头,还没怎么用力,啪,一把 新锄头也撬了,断成了两块,成了半边把式。一 来二去的就影响了进度,我包的一块土石方,到 快要放工时,还没有搞完。 伙计们要来帮忙,我拦住了他们。人人都是 屋大的那么一堆土,也都累得精疲力竭,有啥义 务给你帮忙?再说,看样子天要下雨,大伙儿都 没带雨具,不能因为要别人帮忙,把人家给淋病 了,就坚决不让他们搞。望一望天,天上的云一 群野牛似的,朝南边跑。云向南,漂起船。我让 他们快走,我这儿最多也就半个多小时收工。 通知要来检查的,也没有来,倒是黑包工来 转了一圈儿,催了催进度就走了。他仍黑着个 相,有人问起他那成了植物人的侄子的事儿,他 的脸更黑了。他指了指我们说,你们的眼睛都给 我睁大了,走路小心点儿,出了什么安全上的岔 子,老子可是掏不出一分钱来了。 不过说实在的,自从工地上挂起了那面红 1 0D ̄FangCao cna。 一把崭新的锄头,肖锤子自己请人打的,用起来 也顺手,一挖一大块,一撮一大方,效率高多了。 天上的云越堆越厚,天也变黑了,看样子雨 还要下一会儿,不过不管它,我现在可以收工回 去了。身上全打湿了,分不清是雨是汗,不过不 要紧,回去烧一盆热水,撒两把盐,洗一个澡就会 没事了。种田的人,当农民的,一年四季曰晒雨 淋总会遇到几回的。 检查安全的人没有来,我带来的安全帽也没 有戴,挂在松树枝上。雨水打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也舍不得戴在头上。我是怕弄脏了,糊上泥巴 了,花儿嫌弃不要了。那一天,我跟花儿打电话, 说到我发了一个安全帽,红红儿的,很漂亮,要给 她留着,骑个车什么的,戴上一定好看。花儿也 很高兴,说放了暑假几个同学约好去当驴友的, 那帽子刚好,就不用买了。 安全帽那红红的颜色看着就让人喜庆。我 见过花儿说的什么驴友,骑着自行车到处跑的, 还来我们村看过樱花,一个个戴着头盔,戴着眼 镜,打着绑腿,护着膝盖,打扮得怪模怪样的,只 差手里拿杆了,像电影里的什么特种。我 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把安全帽从树枝上取下来提 着,另一只手提着铁锹,在下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的雨中回家去。 刚要下崖时,突然脚下一滑,扑倒了,摔了一 跤。 这一跤摔得不打紧,手中提着的安全NJL滚 下崖坎儿去了。我马上爬起来去抢,那帽子滚过 那块岩石板儿,弹起来,落下崖去。 我俯在崖边一望,下面是数丈山崖,崖边长 着一根树,幸好,帽子被树枝挂着了,正在一摇一 晃的。我看了看,先用铁铣搭了搭,可太短,又去 折了一根棍子来,爬在岩石边上钩了一会儿,还 是钩不着,又想去弄一个再长点儿的,可我又怕 一钩,那帽子没钩住,掉下崖了。 左右看了看,那树根长在崖缝里,树就像伸 出去的一只手。看样子,人可以下去,下去了蹲 在树根IIUL,再用棍子钩,最保险。 雨似乎下小了一点儿。我决定下崖去把帽 子拿上来。Iliad心翼翼地翻过那块岩石,突然手 里抓住的石头一松,人差点儿掉下去。还好,脚 下站稳了,终于下到了树蔸处的岩石上。 接下来虽然简单,却也不敢大意,人刚站到 树上,突然觉得身子一抖,忙扶着崖壁稳住了。 原来雨水一泡,本就扎得不深的树根突然承载了 百多斤,竟然被扯出了一截白生生的根,树也 往下坠了一尺多。还好,那一截根还扎在岩缝 里。我万分小心站在横伸着的树枝上,一手抓紧 树枝,用事先放下来的棍子当钩子,终于钩着了 挂在树巅的那顶红色安全帽。 拿到手了,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还好,那安 全帽一侧除了磕了一个印子,其他完好无损;那 印迹也不是很明显,不认真看还看不出来。 我把帽子挂在颈项里,就要爬上崖去。突然 感觉一个影子站在上面,抬头一望,向先进。 他打着~把雨伞,一手拄着我放在上面的铁 锨,站在悬崖边的岩石上,正阴冷地望着我。我 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浑身一紧。 你怎么来了?我透过雨水看着他的脸,尽量 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脸上还挤出一丝笑:差点 儿掉下去了,为这个帽子…… 雨幕后的两只眼,死鱼一样盯着我,这时他 打断我的话:本来,我是要找你私了,赔偿经济损 失的——精神损失么,也就算了,可你命不好,我 不想要钱了。 先进你在说什么?快拉我上去——不祥和 一紧张让我的声音也变了调,听上去像割了喉咙的 鸡公,心头还抱着一丝侥幸,站在崖下向他伸出 手。 向先进突然笑了,他仰天笑了几声,雨水中 的笑声狼嚎一样让人毛骨悚然,接着低下头来的 脸一脸杀气:还想上来?好,我让你上来! 把铁锨从头顶劈下来。 轰隆一声,眼前电光一闪,一声炸雷中,我抓 还不是怕你这回醒不来了嘛。王老二走出病房 向那断了带子的红色安全帽,人也飞了出去。 门。 我望着桌上那个红色的安全帽,可惜我不能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 动了,否则我会把它擦洗得一尘不染,送给小花 白色的房间里,身上缠着绷带,一条腿也被严严 儿。 实实地包裹着翘在空中吊着,手背上插着输液瓶 的塑料管。 (责任编辑:郭海燕) 一呃,醒了醒了,总算醒了! 守在床边的王老二高兴地拍着手说。 我这是在!IIJ L? 县医院。——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摇头,可不听使。 你命真大!王老二感叹说。 原来,这已经是出事后的第三天了。是放牛 的陈老头儿发现了我,并叫人把我救了,送到了 医院。王老二是黑包工安派来照顾我的。王老 二说,我的一条腿是粉碎性骨折,其他地方并不 碍事。大伙儿都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只 伤了一条腿,真是奇迹。 我们去抬你时,你手中死死攥着那个红色安 全帽,怎么都掰不开”…- 我那安全帽呢?我问。 那不是——放在桌上。 果然,我见那桌上放着那顶红色安全帽,上 面沾满了泥巴。 还是好的吧?我突然很担心。 放心,好好的,一点儿都没坏。你是怎么掉 下崖的?王老二问。 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清醒了。我想了想,放 下心来望着桌上那顶红色安全帽,说是我自己不 小心,一脚踩虚了,掉下去的。 王老二鼓起眼睛望着我。那么宽的路,怎么 会——突然他两眼放光,是不是你也遇到鬼了? 听老辈子们讲,一下雨鬼魂就会出来——是不是 鬼推的你? 我闭上眼睛,懒得与他扯淡。突然,我听见 窗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急切地问: 医生,请问一个叫冯正林的病人在哪个病 房? 是小花儿!她怎么知道了?不会影响她的 学习吗? 快快快,你出去给我姑娘说,我在这儿!我 睁大眼睛对王老二说。 哦你姑娘来了?是我给学校打的电话—— 】0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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