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扬婉兮
来源:《花火影像》2017年第04期
清扬婉兮,陕籍女子,現居西安,知名写手,文风细腻清新,短篇散见于国内众多知名杂志,长篇已出版《十年锦灰》《九月的天空下了雨》《你是我藏不住的秘密》等作品。 新书简介:考古系女生谢韵娓厨艺一流,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个贤妻良母,毫无音乐细胞的她,为博得男神的好感,硬着头皮去学古琴,却不料弹出了一个古装美少年。原来美少年叫离弦子,是血珀琴上的一根琴弦,因沾染了谢韵娓的指间血幻化为人……怪事囧事笑事轮番上演,两人约定:他教她琴艺,她帮他寻访爱人细辛的下落……
上期回顾:重新幻化为人的阿离无家可归,谢韵娓收留了他,并给他做了好吃的。可是今人古人言语不通,交流有障碍,不得已谢韵娓带阿离来到了图书馆……有过目不忘本事的阿离,透过书本很快认知了这个时代,频生感伤……正当谢韵娓从言情小说中回过神,阿离却突然不见了,他去了哪儿? 4、跳楼事件 “有人要跳楼了!” “快报警啊!” 外面有人喊起来。
中国人最热衷看热闹,馆内的读者一下子呼啦啦全跑光了。她循声跑出去一看,只见图书馆主楼下已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大家仰着脖子,激奋地等着看一场好戏,无论是悲剧还是闹剧,对普通人的这个普通的下午来说,就像注入了一针兴奋剂。生活需要多点闹腾。 她使劲仰着脖子,才看到六层楼顶上那个大鸟一般的身影。阿离! “跳啊,怎么不跳啊?”有冷漠麻木的好事者大声喊着。
“别啊!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快下来吧!这谁家孩子啊?”一个路过的老太太心疼地念叨着。
有人报了警,警车来了,消防大队也来了,现场围起了警戒,楼下相关位置铺上了大垫子。一个领导模样的民警下了警车,向下属询问情况:“是讨薪的还是失恋的?还是炒股的?”
小警察一脸同情:“我看像失恋的,刚才我上去侦查了,他正背《诗经》呢!‘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好可怜!”
领导一脸鄙夷:“这些年轻人,就会添乱。叫老刘上去劝一劝吧!”
这时,有两个眼尖的女生认出了谢韵娓,嚷道:“是她是她,她就是那男孩的女朋友。” “对对对,刚才她对他说了什么,那男生就开始哭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叫她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谢韵娓慌了。他要是真跳了楼,是会死得很难看,还是会变成一缕烟?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个锅她可背不起。
她冲破警戒,低着头,捂着脸,心情复杂地跟着一个负责劝导的老警察上了楼。 楼顶上风很大,天灰蒙蒙,是个阴天,天上没有飞鸟。从楼顶俯瞰,底下的人如同黑色的蚁群,乌泱泱的人群阻断了交通,马路上汽笛声声,个个怨声载道。 楼下的人群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对他喊话,但都听不真切。
阿离站在楼顶,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时代飞速发展的文明让他惊叹,而这个世界的人口膨胀也让他很头疼。在这里,人完全没有了隐私,比如,伤心的时候,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会儿都不能。所以,他上了楼顶。
不过,楼顶好像也不行,他隐约感觉到有人上来了。
回头一看,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一脸紧张,战战兢兢地对他说着什么。不过,他没太听懂。
谢韵娓从警察身后探出头来,赔着笑脸,把手里的袋子往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说:“阿离,饿了吗?”
袋子里花花绿绿,蛋糕、甜甜圈、辣条、牛轧糖,各色小零食,全是她爱吃的。她想,没见过世面的古代“人”也应该爱吃吧?
不过,阿离对食物的认知还停留在最原始的样子上,这种花花绿绿的包装,根本没有引起他的食欲。他摇摇头,转过头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不自觉地朝楼的边沿走了两步。楼下的人群发出紧张的叫声。人群激奋起来,有人在下面大声而蹩脚地劝导:“生命诚可贵,死了多浪费,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啊!人死不能复生啊!小伙子,千万别想不开啊!”
这一次,他听懂了。眼睫垂下来,他不禁悲从心来。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世间再无细辛,红颜变枯骨,留他千年老少年在世间,还有什么意义,生无可恋,不如归去! 他感谢楼下的人们,他们提醒了他。 他又朝前走了一步。
他只知道自己只需要人类的一滴指尖血就可以终结这一场人世之旅,却不知道从这里跳下去会有什么结局,但他想试一试。
风在耳边呼啸,周遭的喧嚣都消失了,跳下去,所有的痛苦就终结了吧? “不要!”身后传来谢韵娓凄厉的呐喊。
他回眸,对她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善良单纯的女孩,一饭之恩,他应当报答她,可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又朝前走了一步,脚已经踩上了楼的边沿。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气,心提到了嗓子眼。谢韵娓心惊肉跳,回头恳求两位警察:“你们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来劝劝他。”
两个警察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退后到楼顶的一个机房里,静观其变。 确定周遭无人了,她才放心地使出撒手锏:“昨晚吃的豚骨汤面,是不是很好吃?” 他黯然的目光亮了一下,如实回答:“好吃。”
“我还会做臊子面、热干面、油泼面、番茄面、红烧排骨、清蒸鱼、黄焖鸡、酱猪蹄、炸带鱼、烧三鲜、佛跳墙、麻辣鱼、水煮肉片……大江南北八大菜系除了黑暗料理我全都会做啊!”她一口气报了许多菜名,末了眨眨眼睛,“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他黯然的目光又亮了一下。咬了咬嘴唇,咽了咽口水,他思虑良久,最终却又幽幽地转过了身:“纵然充肠填腹,人生却是虚空,要来何用?” 呃,好高深的人生哲学。
谢韵娓词穷了,一低头,忽然瞥见自己刚刚从图书馆借的的书——《穿越时空的××》《来自×朝的你》,她一时灵光一闪,醍醐灌顶,叫道:“别动!我有办法。”
接下来几分钟,她用自己粗淺的理解,给这个一心求死的少年阐述了穿越回古代和爱人相见的可能性。
“一直以来,穿越都是作为一种展开情节的特殊桥段运用在小说里,此类小说统称为穿越小说,我就是一个脑残粉。事实上,穿越是一个很严谨的物理学名词,泛指人或者其他物体由某一个空间移动到另一个空间,这里面有许多名词,三维空间、四维空间、平行宇宙、重力场迁移等。好吧,以上都是我百度的,我这个学渣一时无法解释清楚,但是请你相信我,你还有机会和你的心上人相见的。”
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她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他听懂没。过了片刻,阿离终于慢慢转过身:“何以见得?”
“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自己吗?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她说得兴起,不自觉地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我以前也是不相信的,见了你,我现在相信了,你能从遥远的景昭古国来到我21世纪,那完全有可能再从这个时代穿越回去啊!听说穿越分魂穿、胎穿、本人穿,你这就是典型的魂穿啊。”
“那要怎样穿越回去?”阿离迫不及待地朝她走近了两步。
她眨眨眼睛:“这个……这个穿越的原因有很多,正常点的有车祸、溺水、雷劈、梦中穿越或参观某个历史古迹时穿越,反正方法很多,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阿离的嘴边抿出一抹涩笑,虽然听上去好像千难万险,不过有一丝希望,他都愿意一试。 “咕噜!”
她听到谁的肚子响了一下,然后,阿离有些羞涩地说:“我饿了。” “回家吃饭。”
这时,一直藏在暗处的两个警察适时地冒出来,他们一边趁势说一些安抚的话,一边热情体贴地要送他们回家,顺便对这场营救行动做一下笔录。
笔录?谢韵娓一下子头大了,阿离可是个黑户,到了派出所怎么介绍?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她惴惴不安地跟在警察身后,悄悄地对阿离使了个眼色:“跑!” 5、偶遇男神
僻静的巷子,一丝风也无。
他们从图书馆顶楼攀越了数条管道,从另一栋楼的废弃楼梯跑下来,经过一个家属院后门,翻墙,就到另一条街道了。
警察已被他们甩脱了。谢韵娓一路奔逃,手里还提着东西,累得半死,她决定打车回家。 出租车交接班时间,车很难打。
这时,她听到一个娇俏温柔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千帆,走慢点,等等我啊!”
千帆?这名字熟悉得就像自己的脉搏和呼吸。她忙转过头,看到一个高挑白皙的美少女从台阶上款款走下,然后女生紧走几步追前面的男生。陆千帆穿着休闲牛仔裤和清爽的针织毛衫,周身是一种清冷的俊朗。他背脊挺拔,自顾自地朝前走,周围的人群和景物仿佛随之隐去,化为背景虚化的景深效果,显得他的背影清晰醒目。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她也认得他。 那女生追上他,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问:“一会儿吃什么啊?我饿了。” 那女生挽着陆千帆与他并肩站着,也在路边等车。
“带你去‘粥全’喝粥吧!你胃不舒服,吃点清淡的,昨晚给你带的粥就是他家的。”他闷声回答,声音里带着宠溺和关切。
昨晚?昨天他不是和教授做一个很重要的课题吗?谢韵娓觉得心被揪了一下,怨气和委屈瞬间迸发。
“帆哥哥!”她不甘心地叫了一声,并下意识地拉住阿离的手,悄声说,“别松开,握紧我的手。”
陆千帆转头发现了她,脸上依然带着平日温和宠溺的笑:“娓娓,真巧啊!”他看到她手里提的书,笑道,“你去图书馆了?又来借那种‘四十五度角仰望’的言情小说?”打招呼的同时,他还要不咸不淡地调侃她,他却不知道,这些话像小火苗轻轻地灼伤了她。
此刻阿离正面红耳赤地将自己的手从谢韵娓的手中抽出,然后退到两米开外的地方等她。 她有些气急败坏,将手里的书袋子拿给陆千帆看:“才没有,你看。”
陆千帆看到那些历史书,满意地笑笑,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这才乖了。”他这样说时,那美少女并没有松开他,只是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打量着谢韵娓,最后随着陆千帆那个摸头的动作,美少女讳莫如深地笑了,向她点头致意。
谢韵娓视若无睹,目光只停留在陆千帆身上,巴巴地问:“你去哪儿啊?”
“去吃饭,一起吧?”他很自然地回答。 一起?和那个女孩一起?才不要。
她的心情一落千丈,噘了噘嘴说:“不了,我昨天做的咕嘟肉还没吃完,我回家吃饭。”她故意这样说,以期能引起陆千帆对昨晚临时爽约的一丝内疚。 陆千帆却面色平静:“好啊!那下次吧!”
一辆出租车驶来,她忙不迭地拉着阿离上了车,落荒而逃。
仿佛有无数根绵密的针扎进了心里,一阵阵地疼。胸口仿佛堵着一团湿棉花,让她微微窒息,想哭,却因为怕丢脸而强忍着,忍得喉咙都发紧发痛了。
阿离坐在她身边,他一边好奇地摸着车里的把手、玻璃、座椅,一边说:“咕嘟肉,吾所欲也!”
谢韵娓气他刚才不配合松开了她的手,便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没有。” 阿离不明所以,微微一怔,低头研究她的穿越小说去了。
车窗外行人匆匆,有年轻的情侣相携走过,有少女踮起脚尖亲吻恋人,有人在告白,有人在吵架,有人在拥抱,可没有一种恋情属于她。她想起自己和帆哥哥的关系,他们不曾拥抱,也永远不会吵架。她时常在想,她于他,到底是什么?小时候,她和陆千帆家住同一个院子,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是一起坐摇摇车、抢棒棒糖吃的交情。上学同路一起走,放学一起回家,她曾以为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过圣诞节的时候,同学们互赠圣诞贺卡,她也悄悄地在精品店选了一张画有雪白屋顶小房子的贺卡,小心翼翼地写下祝福:“送给我最好的朋友……”然后悄悄地塞进他的书包里。可是直到圣诞节过去,她也没有收到他的回赠,可她明明看到他买了许多贺卡的。后来过去了很久,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起,他才满不在乎地说:“要送的人太多了,可能把你忘记了。”那一刻她脸上风平浪静,一颗玻璃心却千疮百孔,她的时光树上,他是唯一,而他的世界里,她总是被轻易遗忘。小时候,孩子时常要面对一个问题:“你最好的朋友是谁啊?”有一次在课堂上写作文,关于好朋友的话题再次被提起,当他被问及“你的好朋友是谁”时,他脱口而出的,是一个平日似乎和他往来并不多的男生的名字。然后,他又列举了张某某、李某某,直到列举了五六个名字,却一直没有她。焦急和失望齐齐涌上心头,她一脸渴望地抬起头,水光盈盈的眼睛一直看着他,希望他注意到她。最后,他终于看到她,恍然大悟似的,说:“还有谢韵娓。”她终于舒了一口气,可心里仿佛破了一个大洞,聚着无穷无尽的悲伤。
阿离终于合上书,注意到她神色憂伤,于是悄悄用手碰碰她,问:“何事不悦?”
谢韵娓收回目光,咬牙切齿道:“青梅竹马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陆千帆,我不会认输的。” 6、咕嘟肉
开心要大吃一顿,不开心也要大吃一顿。吃货的处世哲学就是这么简单。 一回到家,谢韵娓就钻进了厨房。
一回到家,阿离着实饿了,他研究了一下,知道她提回来的袋子里有可吃的食物,于是撕开一袋薯条打算吃。
谢韵娓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忽然转过头:“少吃点,留点肚子,我在做饭,你不吃了?”
听到这话,阿离犹豫了一下,把薯条放下了。昨晚临时应付的一碗面都堪称美味了,现在她一副大展拳脚的架势,做出的东西味道想必差不了。厨房里适时地飘出一股葱姜爆香的味道,他吸吸鼻子,打了个舒爽的喷嚏。沉一口气,他开始低头看书,耐心等待。
谢韵娓做的是咕嘟肉,也就是红烧肉。红烧肉没有固定做法,南北不同,她也自由发挥自成一家。但她有一个一般人她不告诉的秘诀,就是要用开水煮五花肉,然后捞出,冲凉水冷却,重复数遍,只为解腻。等油锅爆香后倒入肉块翻炒,一定要炒到肉块表面微微焦黄,再加入老抽、生抽和冰糖,添水炖煮。炖煮一定要用她那口朴素的老砂锅,肉与汤汁才能充分交融。二十分钟后,掀开锅盖,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香气,她用汤勺舀起一点汤汁,准备尝一尝。热气扑面,她咂了一口,迷得睁不开眼,于是她用手扇了扇,香味浩浩荡荡、丝丝缕缕地朝阿离的方向飘过来。
一直稳坐不动的读书少年瞬间意志瓦解,他放下书,探头探脑地蹭过来。他吸吸鼻子,咽咽口水,却克制着自己,一副学术研究的态度,认真地问:“为何取咕嘟肉为名?”
谢韵娓目光一黯,叹口气:“你听,我的炖肉在汤里咕嘟咕嘟地叫着,就像一个孤独的人在诉苦,好孤独好孤独,快来把我吃掉吧!”
阿离无声地笑了,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盯着锅里的肉,他自顾说道:“孤独孤独,谁心在哭?咕嘟咕嘟,此肉烂乎?”
果然是古人,心急馋嘴都能装得这么高雅,可她还是断然拒绝了:“不行,还没熟呢!” 阿离只好恹恹地退回到沙发上,继续研究《拼音入门》和穿越小说。
肉还没熟,谢韵娓打算再做两道菜。她向来讲究两菜一汤,身体健康。清炒芥兰,简单快手,拿捏的是火候;汤必不可少,另起一锅,做口蘑豆腐汤,高汤打底,荤汤素煮,下口蘑、豆腐、嫩菜心、青笋,随心所欲。入汤初始是欲说还羞的清鲜,最后是风情万种的浓郁,无肉也香。
几道菜热腾腾地上桌,阿离早已不请自来坐在了桌旁。他的筷子先伸向咕嘟肉,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唔!一块肉有肥有瘦,肥肉入口即化,至于瘦肉,他有生之年吃的瘦肉都又干又柴,可咕嘟肉的瘦肉鲜嫩软烂,满口润香,搅动味蕾,与甜淡的米饭真是绝配;再尝一口芥兰,芥兰的鲜脆甜嫩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老,少一分太涩,爽口解腻,不知不觉,他的饭碗已见底。
厨娘也饿了,吃得很急,两双筷子总在盘子里打架,阿离甘拜下风,才想起拿筷子转战另一阵地——口蘑豆腐汤。天啊!明明是寡淡的汤菜,在盆中转眼成鲜,他埋着头将口蘑、豆腐、笋片送入口中,停不下筷,无法自拔。
转眼间,风卷残云,除了口蘑豆腐汤还剩一些残汤,两道菜均已见底。阿离足足吃了两碗米饭,还意犹未尽地问:“还有菜吗?”
“没啦!吃太多会发胖的。”她诡笑一下,还好刚才咕嘟肉出锅时,她偷偷留出了一碗,晚饭切土豆同炖,肉汁浸润土豆,滋味不要太美。
酒足饭饱,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说起心上人,你的心上人到底是谁?一定是当时有名的美人吧!如果史书上有记载,那就好办了。我可是学考古的,马王堆的辛追夫人、商朝的妇好,都是有据可查的,我们查到她生平,或许你回去的事就好办了。”
听到这里,阿离又黯然垂首。心上人已是梦中人,那个人,是他屋顶的落日,是黄昏的歌,是清晨里炊烟与鸡鸣于埘来相合。他神色戚戚:“她是个厨娘,名叫细辛,荆钗布裙,平凡女子。”
“细辛。”她回味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有一丝辛烈热辣的回甘。细辛,是一种中草药,根细而味极辛,故名细辛。她沉思良久,说:“普通人,那就有点难办了。”
听到这话,阿离倒没有太失望,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笃定地说:“会有办法的。” 吃饱的人,肠胃充实,头脑清晰,目标明确,他现在仿佛找到了新世界的大门,便捧着一本穿越小说回房研读去了。
谢韵娓望着杯盘狼藉叹了口气。家里多了一个人,也不肯好好陪她说会儿话,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正顾影自怜,她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来电显示是“阿妈”,老妈唐丽也!她连忙跳起接起,滚到沙发上娇娇地喊一声:“妈妈!”
“娓娓,吃饭了吗?在干什么?我告诉你哦,我从山西回来了。”
一听到妈妈要回来了,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兴奋无比:“真的吗?现在在哪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话未说完,就被唐丽兴奋的声音打断了:“现在在咱们××城西60公里处,云岭山下五清村有人发现一片古村落遗址,我们文物考古队已经到了。这将是考古史上一次重大发现,初步判断是史料上记载很少的景昭古国,但是遗址损坏严重,给考古增加了难度,接下来会研究确定下一步发掘方案。为了防止这里被人破坏,我们考古队会在这里日夜看守的,所以暂时还不能回家。……”
“什么?景昭古国?”她眼前忽然一亮,但一听到妈妈又不回来了,她的心情顿时失落下去:“哦。”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脸上的笑容僵掉,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木然地瘫在沙发上,意兴阑珊地听电话里妈妈依然激情饱满的演说。
“你知道吗?据我初步判断,这片古村落遗址距今大约两千年,现场还发现了墓碑残块,对我们这次的发掘和研究很有帮助……”
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提高分贝叫了声:“妈!” 唐丽一愣:“怎么了?” “你吃饭了吗?”她恹恹地问。
唐丽正坐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面前放了一碗泡面,她满足地说:“正在吃,正在吃。” “妈!”她又幽幽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想做饭给你吃。”她说完这句,马上又有些后悔,现在家里多了不明生物,在他没有消失之前,她应该祈祷唐丽不要回来才对,于是,她话锋又一转,“算了,你在外面按时吃饭,保重身体。”
一向在生活上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唐丽意识到女儿情绪的变化,有些歉然地说:“快了,快了,这个项目一完成马上就回去。”
“唐老师,你快过来看看。”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在叫唐丽,看来她又要忙了。 “娓娓,我先挂了啊!”
谢韵娓的“再见”还没说出口,电话里已响起“嘟嘟嘟”的挂断忙音。她黯然地垂下头,把手机扔向一边,躺在沙发上生闷气。
谢韵娓很小就学会了做饭。小时候放学早了,父母都不在家,她自己拿胸前挂的钥匙开门,左等右等他们不回来,饿了,她就开始自己在厨房里鼓捣。当然有失败的时候,可时间久了,她竟然做得也不赖。当别的小朋友放学早了,给父母打电话说“我饿了”的时候,她打电话的台词却是:“你什么时候回家,我想做饭给你吃。”于旁人听来是一种心酸,可对谢韵娓来说,父母能按时回家吃她做的饭,就是一种幸福。
“吱!”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刺耳的汽车刹车声,将她从坏情绪中拉回来,外面闹哄哄,好像有人吵起来了。
无论什么时候,中国人爱看热闹的习惯都没有变。 她打起精神,趿拉着拖鞋跑了出去。
事发地点就在谢韵娓家旁边不远的公共车道上。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停在路中央,几个不明真相的邻居在一旁议论纷纷。一个中年男子脸色涨红,愤愤不平地向围观群众们诉说委屈,自证清白:“我开得很慢的,他自己撞上来的,小区有监控,翻出来看看就知道了。这不就是碰瓷吗?”
有人小聲地支招:“要报警吗?打120不?” “人都不动了,还活着吗?” 地上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人群闹哄哄,谢韵娓扒开人群探出脑袋一看,吃惊地捂住嘴巴。阿离不是在家看书吗?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只见他躺在地上,面色平静,睫毛安静地覆在眼睑上。地上没有血迹,他胸口起伏,呼吸均匀,宛如陷入酣甜的梦中一般。
一个年轻的物业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蹲下,哆哆嗦嗦地问:“喂!你没事吧?醒醒啊?”
躺在地上的少年猛地睁开眼。一张张人脸围定,遮住了他头顶的天空,他茫然地眨眨眼,脱口而出:“我穿越了吗?现在是什么朝代?”
众人哗然。奥迪车主登时有种被愚弄的愤然,居高临下地指着他怒斥:“你神经病啊!这谁家的啊?”
谢韵娓羞愧地捂脸,上前拉起阿离,赔着笑脸:“抱歉抱歉!他出门忘吃药了。” 她将他拖回了家,怒极反笑。知道他归心似箭,她也不忍责备他了,反倒耐心劝导:“穿越是个技术活,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冒失和莽撞,只会适得其反。你要考虑周全,准备充分啊!比如,穿回去都要带什么东西?你的古琴带不带?比如你要穿越到哪一年?什么地方?这些都要有明确的目标和计划,要有精确的计算和推断,是非常科学严谨的,懂吗?” 阿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回屋继续看书。
半晌平安无事,谢韵娓整理了屋子,扫了扫地,洗了几件衣服。不知不觉,黄昏四起,天快黑了。厨娘又该准备晚饭了。
她削了两个土豆,去拿冰箱里那碗留出的咕嘟肉,却发现它不翼而飞了。她在冰箱前愣了三秒,猜到了那碗肉的去处——一定是被阿离偷吃了。想到这里,她有些恼火,觉得必须和他再说道说道,吃货要有吃货的修养和节操;要讲究,温度和口感不可将就,温度、生熟都有说法;要有环境,躲在房里吃独食算什么?
推开客房的门,却发现他并不在,她有点慌了。别是又偷跑出去实践什么穿越的方法了吧?她在屋里焦灼地喊起来:“阿离,阿离,去哪儿了?”
无人应声,却听到她的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忙推门进去,只见衣柜门打开,一个着急忙慌的身影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他一紧张,手里的碗没端稳,打翻在柜子里,汤汁淋漓,酱红的咕嘟肉整碗倾洒在一堆浅色的衬衣上。 她冷眼看着他,此刻非常想打人。
阿离自知理亏,解释道:“书里讲,有个人困在衣柜就穿越了,我想试试。”
此刻她非常后悔在图书馆楼顶上救了他,并向他灌输了“穿越”这个概念,后患无穷啊!她无奈地冷笑一声,质问道:“那这碗肉是怎么回事?”
阿离咬唇,漆黑透亮的双眸眨了眨,露出一分羞涩、两分惋惜的表情说:“此地美食,我想带给细辛尝一尝。”
这个回答令谢韵娓的心微微一动,她沉默了,没法再责备他。她沉默片刻,说:“等你真正离开那天,我会多做一些,让你带去。” 如果一碗肉可以穿越时空的话。 7、考古课
度过这个惊心动魄、奇异怪诞的周末,又是新的一周,谢韵娓要上学了。 她周一到周五都住校,现在她要上学去,阿离成为一个难题。
冰箱里塞满了食物,有面包、火腿、饼干、牛奶,她像要离家的母亲嘱咐孩子一样说:“乖哦,饿了就吃冰箱里的东西,家里的家用电器不能乱动哦!别乱找方法穿越了,多看书,也别乱跑哦!外面很危险的,走丢了可就麻烦了。”转念一想,她又小声嘀咕,“走丢了也好。”想起他的瞬移穿墙,电灯惊魂,车祸碰瓷,衣柜穿越,毕竟是个妖怪异类,她觉得他还是尽早消失比较好。
不知阿离是不是听懂了,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她背上书包,放心地出了门。
早晨第一节课就是贾教授的《战国秦汉考古》,贾教授素来以严厉出名,他对那些屡屡旷课的学生感到痛心疾首,因此发明了许多奇葩点名方法,其中刷脸点名效果最佳。每个学生的免冠高清照片用投影仪放出来,每点击一个学生的头像,必须本人站起来答“到”,只有长相、姓名、学号完全一致才算通过。因此,贾教授的课出勤率很高,同学们暗地里送他了一个“贾满勤”的外号,因为外号太有名,以至于他的真名被大家集体遗忘了。据说那一年,贾教授乡下的老父亲来探望他,在校园里问一个学生贾满堂老师住哪里,学生回答不认识贾满堂,说学校里只有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师叫贾满勤。老人家问了好几个学生都无果,最后是贾教授一个相熟的同事将老人带到了贾教授面前,老父亲见面就一通埋怨:“你个白眼狼,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竟然把名字都给改了。”贾教授一脸无辜:“没有啊。”老父亲怒斥:“满堂这名儿不好吗?叫啥满勤?”这段子在校园流传很广,传为笑谈。
学生们都怕贾教授,谢韵娓也怕。可这天她偏偏迟到了,迟到也就罢了,她还忘记带书。贾教授的脸登时变了,质问道:“谢韵娓,你的书呢?”
话音刚落,她的书桌上刷刷刷摆上了至少五本书。那几个男生,分别从四面八方投来期待的眼神,希望她收下他们的书和忠心。贝妮推推眼镜框,看笑话似的“哧哧”地笑。考古系向来阳盛陰衰,这一届,只有谢韵娓和贝妮两个女生,她们日常享受国宝级待遇,是男生眼中的女神。
她犹豫了一下,从那几本书里抽出了一本,然后朝四周抱歉地笑笑。她选中的书,是胡蘅蘅的。
胡蘅蘅得意地挑挑眉,挑衅地向对手们眨眨眼,贾教授的矛头指向了他:“你的书给了她,我看你用什么!”
胡蘅蘅一脸无畏:“老师,你就当是我没带书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向来杀气腾腾的贾教授竟然没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讲课。
谢韵娓一点也不喜欢胡蘅蘅,他瘦,从不踢球,戴眼镜,死宅。她选择他的书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霸,有书和没书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其实有书和没书对谢韵娓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她根本没听课,也不用看书。贾教授转身的刹那,她就和贝妮开始笔谈。她在纸上写:“你相信吗?我家来了一个精灵。”贝妮依然“哧哧”地笑:“写篆书的那个?那个从景昭古国穿越来的?嘻嘻嘻!哈哈哈!”她根本不信。 谢韵娓又写:“很帅。”贝妮的眼睛亮了,写:“介绍给我,必须,马上。”
就在这时,她们的笔谈被贾教授发现了。教授收走了纸条,看了看,觉得很无厘头,认为很有必要教育一下这两个女生,于是他结合教材即兴讲道:“你们这些女生,整天幻想着穿越到古代做公主做王妃。我告诉你们,这穿越啊,是门技术活,没有技能,穿越过去,小命妥妥送掉。首先你听不懂人家说什么,人家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语言不通,无法交流。好,你要会写小篆,不仅会写,还得会刻。还有,景昭虽然是一个很短暂的朝代,但据史料记载,已经实行编户制度,凭空冒出一个陌生人,很容易被认为是间谍或野人,一定会有热心的朝阳群众把你扭送报官的……”
谢韵娓吐吐舌头,第一次对贾教授投以崇拜的目光,信服地点头。
贾教授依然滔滔不绝:“再说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穿越到现代,他们那时候环境没污染,空气多纯净啊。我觉得一个古人到了现代,他肯定受不了,他们那没有经过地沟油和雾霾滋养的小身板,肯定扛不住,他首先会醉氧,一来就晕了。”
大家哄堂大笑,旋即有人鼓起了掌。贾教授第一次受此殊荣,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谢韵娓:“对了,你说你家来了一个景昭人,老师正好有几个关于景昭考古方面的专业知识想请教。”
谢韵娓吓坏了,忙不迭地否认:“没有没有,我和贝妮说笑话呢!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上课心不在焉,我以后一定认真听讲。”
贾教授嘴角露出一丝老狐狸般诡秘的笑,对自己这堂课的效果很满意。
谢韵娓和贝妮收敛了许多,只是到了快下课的时候,她俩又开始蠢蠢欲动。贝妮先写纸条:“等会儿你先走,我来断后。”谢韵娓不明所以地写了个问号。贝妮回:“你把书给我,我来还给胡蘅蘅,否则他一定会来缠住你的。”谢韵娓后知后觉,给贝妮写:“32个赞。”然后悄悄做一个“OK”的手势。
不过谢韵娓还是失算了。她先走之后,刚来到操场上,还是被随后追来的胡蘅蘅截住了。他站在太阳底下,太阳照着他被美发店忽悠后染过的一撮头发,被风一吹,那撮头发像一朵迎风颤抖的鸡冠花。胡蘅蘅说话了:“晚上S大那边有一个同乡联谊会,你陪我去吧!” 谢韵娓想也没想,断然拒绝:“不行。”开什么玩笑,S大是陆千帆的地盘,要是被他看见她和一个“矮挫丑”在一起,她颜面何存?他能“劈腿”女神,她要是“出轨”,至少也得是阿离那样的颜值,才算旗鼓相当。 “为什么啊?”胡蘅蘅不依不饶。
一时想起阿离,不知道他在家是否又出什么幺蛾子。她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拒绝也顺理成章起来:“我家来亲戚了,我下午要回家做饭。”
断后的贝妮这时才姗姗来迟,一见胡蘅蘅,她就气呼呼地说:“跑得比刘翔还快,你读什么考古系啊?你去做城管得了,每天去和小贩比赛跑吧!”
胡蘅蘅见谢韵娓不肯,为挽颜面,他只好退而求其次,问贝妮:“晚上S大有江西同乡会,一起去吧,反正你也是江西的,里面有你认识的老乡。”
这个同乡联谊会贝妮去过两次,对于超级颜控花痴的贝妮来说,男生们颜值均不达标,她丝毫不感兴趣。于是她也断然拒绝:“不了,我要去谢韵娓家吃饭。” “人家家里来亲戚了,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 “我就是那位亲戚不行吗?”
拒绝得如此无情,胡蘅蘅仍不死心,他皱皱眉,心一横使出撒手锏:“期末考试给你们透露两道大题?”
两女坚贞地摇摇头。
胡蘅蘅深深地叹口气,下决心一般,一咬牙大义凛然地说:“期末考试,保证你俩绝不挂科。”
这个诱惑太大,两人终于没节操地屈服了。
前去的路上,胡蘅蘅一直对两人吹嘘此次同乡会如何高大上,一定会不虚此行。贝妮想起前两次逼仄的场地、寒酸的餐点,嗤之以鼻。
谢韵娓对这种同乡聚会没有期待,她来纯粹是为了胡蘅蘅开出的条件。作为知名考古学家唐丽的女儿,总是挂科挺丢妈妈的脸。
下期预告:同乡会,谢韵娓又遇见了之前和陆千帆走在一起的女孩,她到底是谁?只身一人待在家里的阿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饥饿出门觅食,他会闯出些什么样的祸事?诸多精彩敬请关注下期连载,更有古今火锅大对决,一定要看哦! 编辑:十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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